后院那棵无名树 文/ 沐岚
我家后院数年前冒出来一棵叫不上名字来的小树。它长得有点不在地方,挨着车库一侧,进园子的小径旁,加上那毫无特色的树干和灰扑扑几无光泽的细叶,我总觉得它有碍观瞻,时不时就产生了要砍掉它的冲动和欲望。但老顽童不这样看,他是世上少有的自然崇拜主义者。说少有,是他对于一切生命的天然形态有着无与伦比的爱惜和保护欲,放到我们的文化中来评判,只有一个词来形容,就叫“迂腐”,当然迂腐有时还是有点可爱的,特别是不牵涉到利益时。他对我要砍掉这棵树的诉求从不置可否,只是说:“待它再长一长看,如果实在影响到车库和妨碍进院子了,再砍掉不迟。”犹豫之间,小树忽然就长得很高了,最要命的是它横着长了出了一个大枝桠。夏天时,这枝桠居然形成了一个天然的绿色冠盖,遮住了小径。老顽童看着欣喜若狂,他说他小时候最喜欢能搭成凉棚的树了,说话时一脸夸张的幸福和向往。我还能说什么呢,我也记起了小时候在后山上和小伙伴们一起把一些排成行的小槐树掰弯形成绿荫通道的美好回忆。这无名树,除了形成的绿荫给人以浪漫,它那丑陋的形态便完全被忽略了,这大概也是它能得以自然生长的保护机制吧。 直到有一天,突然屋顶上悉悉索索地一阵乱响,然后是一阵跑马似地脚步声。无疑,一定有松鼠上了房顶。细察之下,原来是小树都快和屋顶齐平了,松鼠们便是从树干上直接飞跃着上了房顶。终于是时候砍掉它了,我想。但老顽童还是不打算这样,他提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计策:把横树杈以上的主干部分砍掉,保留绿荫树冠。我说你这么喜欢绿荫盖在小径上,不如我们建一个便是。他说不必,这样很好。其实我也不喜欢过于人工美化的东西。身处著名的大花园里,那些太精致的园林,安排得太妥帖的花花草草会让我赞叹不已但却未予我灵感。于是这棵丑陋的小树带着它一半的枝桠,年复一年继续自得其乐地欣欣然生长。早春三月天,当我们去后院寻找春天的讯息时,不会对它瞄上一眼,晚秋万木萧疏时,我们也不会去细究它是否在凄风苦雨中伤感和忧郁…… 今年的气候特别怪异,它好像和瘟疫有个约定,春天不来,瘟疫不去。一阵大一阵小的雪花,宣示着冬天对春天的持续占领。从念叨“二月春风似剪刀”到"三月春风似剪刀",再念叨“四月春风似剪刀”,可每天早上撩开窗帘,只看到些雪花在天空飘啊飘的。当然我们一如既往地喜爱雪花,它们是精灵是梦幻,它们飞舞的形态和韵律,给人无限的想象和莫名的向往。终于,透过雪花,我们已能渐渐地辨识到地上的草儿有了一些绿意,院子尽头那棵古老的大银枫也不再如之前那么枯萎。某天早上有那么一刻,我突然看到北面那扇油漆斑驳的小窗,框住了漫天的飞雪,还有这棵无名的小树。它那灰褐色的枝桠上,竟然布满了细细的、晶莹的“泪珠”。它,终于抽芽了,灰白色的叶苞上密布着透明的羽绒,无论天晴天阴,它们都吸收着天地光华,再折射出迷人的晶莹。 这个春天万籁俱寂,没有了左邻右舍每天清晨定时发动的汽车声,没有了下午三点放学后孩童们的追逐嬉闹声,惟有不远处时不时响起的教堂钟声,沉重而肃穆,送那些不幸染疫而亡的无辜死难者最后一程。世界是如此寂静,我能听到雪花在篱笆上融化的声音。但是,整整一个月里,这一树的“泪珠”却凝固在那里,静悄悄的,仿佛诉说着一个不可测的永恒。我天天望着它和它们,盼着它们绽放,盼着瘟疫离去。盼着盼着,不知不觉间,这棵无名树和它的“泪珠”于我有了某种特殊的意义。 昨天晚上,已经有一阵子不来聊天的闺蜜告诉我,她那医生儿子几个月来一直在医院里抗疫,说这一个星期来,他们医院的新冠肺炎病人已大幅度下降,应该是高峰期过了。这无疑是个太好了的消息,虽然闺蜜仍然忧心忡忡,毕竟她的儿子正在第一线直面死神的威胁。晚上好好睡了几个小时,是隔壁邻居熟悉的汽车发动声使我惊醒,接着又听到了今年以来第一声除草机除草的声音。久违了,这平日喧哗的世界里令人不胜烦扰的隆隆声,此刻它们却给我以无比的亲切和感动,像乐曲经过了长长的休止后定音鼓再次响起,祥和,坚定,希冀,带着不易觉察的激越和悲壮。我一跃而起,去看我那无名树。天青色的氲氤里,它们一夜之间欣欣然地绽放了,灰白色的叶苞上已镀上了浅浅的湿润的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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