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尔曼根据《荷马史诗》勘察地形,先在狮子门附近进行挖掘。也许上帝已经饶恕了他爸的罪过,这次站到老谢这边了。他果然又找到了阿伽门农的墓地。狮子门内侧,有一圈竖立的石板,石板围成的圆圈中,有一个深深地嵌入岩石的墓群。墓群由6座长方形墓组成,墓顶用木头和石板铺盖,大部分已经坍塌。这次谢尔曼的妻子出师了。索菲亚首先发现了泥土中闪亮的黄金。很快,他们挖出了19具骸骨,原来,闪闪发光的黄金便是这些骸骨的覆盖物。其中有几具估计是男人骸骨,脸上罩着黄金面具,穿着巨大的黄金盔甲;其余几具体形较小的骸骨,依稀分辨得出是女人和小孩,她们身上也覆着金箔,雕刻着动物和花朵图案。除此之外,他们还发现了一些胸针、指环、黄金和纯银器皿等,这个多金之城,果然名不虚传。 谢尔曼注视着其中一个冷峻威严的黄金面具,喃喃自语:“阿伽门农,阿伽门农”。原来,戴着这个面罩的骸骨旁,还放着一顶王冠和银手杖,每个特征都与荷马史诗里描述的阿伽门农王吻合。洋和尚的儿子也会吹法螺。谢尔曼立即给希腊国王发了一封电报,写道:“我凝视着阿伽门农的脸庞。”这次惊人的发现再次震动了世界,谢尔曼终于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证实了特洛伊和阿伽门农的存在。 唉!让人说什么好呢?想象一下,一个孤苦伶仃的7岁小男孩,偶尔得到一本引人入胜的故事书,吸引他津津有味地埋首其中。让他暂时忘掉了现实生活的种种苦恼和恐惧。你忍心打断他吗?这件事我唯一欣慰的是,谢尔曼把这份欢乐维持了一辈子,他含笑入九泉。可实际上,老谢这次又弄错了。现在考古专家们发现这个墓穴的真实年代应为公元前1600年至公元前1500年,而特洛伊战争是在1250年左右爆发。因此,这些墓穴不可能是阿伽门农及其随从的墓地。我勒个去哎,这个淘金狂挖得过瘾,一不小心差点挖到上帝造人之前去了。 这谢尔曼像一颗过路的扫把星,一霎那照亮了天空。可是他证明了什么呢?今天,故事还是那个故事,伊利亚特还是伊利亚特,一个字也没改。而历史却不得不被改变,轮到希腊和土耳其的历史学究们去对着挖出来的一堆金子发愁了。像谢尔曼这么蛮干的,有很多。比如在二十世纪初,在整修特奥蒂瓦坎金字塔的时候。当时墨西哥国家首席建筑师,看原来的金字塔不顺眼,不合美学规律。就用拆下来的材料,在中间多加了一层。更有甚者,一个美国混混,跑到南美,骗当地人说他会修复古迹。把玛雅象形文字阶梯拆了重建。台阶本来是建好后再刻文字。这混混把拆了的石头堆成一堆,然后挑好的,完整的,重新排了三层。这下文字再也没法读了。这些人都被骂作骗子罪人什么的。让人不解的是,至今谢尔曼还有好评。可能是他政治上正确吧。迎合很多人的故事不如历史的心理。 如果这世上只有一个谢尔曼,那这故事也没多大意思了。如果谢尔曼算是最疯狂的一个,那我们的故事到这里就该结束了。显然都不是。德国人算什么,一亿美圆又算什么。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话说我们这儿15年前,开始折腾一件事。唤作夏商周断代工程。不过起因更早。话说天朝有位中堂大人,出访番邦。讲话中顺口带了一句:我们这儿有五千年灿烂的文明史什么的。结果鬼佬脑子进水了,居然较真质疑。说你的文明史应该只有三千年。呢吗呀!这上下五千年,在我们这儿,只是一句套话。就像“你吃了吗”或者“说来话长”等等,只是个开场白。换成鬼子话就相当于“今天天气哈哈哈”或至多相当于“我请缪斯帮我讲故事”一样。从来没见过正面跟这么一说较真的。Too simple, sometimes naïve! 要是换了个有完整中国传统智慧的中堂,就不会去和鬼佬计较了。我们世世代代都说是五千年,从不乱涨价。总不至于到我这一辈活回去了噎。你疑你的,我说我的。你说普世,我说国情么。不幸的是,这位中堂大人偏巧是理科出身。我们这儿的理科,一贯是师夷之长的。所以有部分脑子已经夷化不好使了。一下子像晴天遭了雷劈,噎在那儿了。 回来急翻史书。可不都在那儿写着呢。你看:“殷契,母曰简狄,有娀氏之女,为帝喾次妃。三人行浴,见玄鸟堕其卵,简狄取吞之,因孕生契。”还有“周后稷,名弃。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为帝喾元妃。姜原出野,见巨人迹,心忻然说,欲践之,践之而身动如孕者。”你看你看,白纸黑字,一代一代,妈妈是谁,外公家背景,交代得清清楚楚。可拿去跟鬼子说理,又被鄙视了。说这只是故事。不算。 要我说这些故事很美,比历史强多了去。有姑娘春游,有美人洗澡,忒好看。那些洋鬼子纯属找茬。凭什么许他们的处女生孩子,就不许我们姑娘吃鸟蛋?分明是妒忌。鸟蛋好歹是生殖器官,显然吃鸟蛋生孩子,要比处女生孩子更科学。可我们那理科出生的中堂大人不这么想。虽然连吞两颗牙下肚,雪后茄子遭霜打,他心中显然是认同故事不如历史的。他暗自发奋,凭我这理科眼光,倾我中华国力。谢尔曼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谢尔曼没能做到的,我们也能做到。我一定要把这些故事,做实了升级成历史! 全国动员,要钱有钱,要人有人。搭起一个庞大的班子,其中有四大金刚:历史学家一,天文学家一,物理学家一,碳14专家一。很显然要走一条不寻常的途径。当然传统套路还是要练一练。又来到所谓夏朝都城的唯一候选地二里头,新开了几个探方。气魄很大,探方一开就是十米乘十米。挖的时候有个美国佬参加了。他很奇怪,就问:你们工具里有筛子,为什么从来土不过筛呢?我们这儿的专家回答:我知道要找什么,一瞄就有数。你们那儿什么都过筛,是因为地下文物不够丰富吧?哈哈,这很得谢尔曼挖金子的神韵吧?一百多年过去,长进不多啊。可挖来挖去,什么新东西也没找着。 这夏商周断代工程,打一开始就没准备像那德国佬那么土包子,只会刨土。我们要仰望星空。要说如今我们这儿的大官,为什么都喜好这一口呢?我想可能是这样的,他们从基层一路向上,一层一级地爬上来。要一直向上看。很多年,看到的都是一层密密麻麻的上官的屁股。真让人压抑啊。越往上爬,屁股越来越少,三两颗星渐显。爬到中堂这一级,基本能看全星空了。感觉这个好啊,眼睛就挪不开了。 扯远了,言归正传。看星空,一抬头,见到一颗扫把星,记下来记下来。再一抬头,喔,天又亮了。不不,就叫它“天再旦”。记下来!两头一掐,就好办了。用我们理科的理智,工科的工整,把中间填满刻度,成了!之于你们原来的文科生,也找点事做。干什么?大扫除。把地下室理理。把那些多年前挖出来的东东,从箱子底弄出来,掸掸灰,送到实验室去。让你们理工科的师兄师姐们过过什么碳14钴60的,权当消遣。确实也是只能当消遣。这碳14的误差,都没法控制到80年之内。而断代工程,是要决定国王是哪年生哪年死的。可怜那所谓夏商几十个君王,能活到50岁的还不到一半。 这夏商周断代工程,第一阶段就算已经结束了。成果是一张年表,列了60多个帝王的名字。废九牛二虎之力,把所谓历史推到4600多年前了。大伙赶紧把奖金分了。据说学术带头人给自己独一个发了双份。为什么要双份?我估计他把第二阶段的提前给了自己。因为他知道,这第二阶段,不知道要到那代孙子了。至于这张年表的可信度,我倒不太担心国内外世人的反映。我只怕这表传到地下去,就把祖宗可都坑了!活得比表上长的,会整天唉声叹气,不知怎么退赔出来。活得比表上短的,更麻烦。说不定会集体上访,要求还阳补足。破坏和谐不说,这维稳经费又得涨了。 茹毛饮血的远古,凝结成优美的故事,该知足了。既然依仗的是“历史悠久”,为什么这么缺自信,要像暴发户一样,靠替祖宗整容来证明出身高贵?你想改写故事,也稍微尊重点,不要像这样瞎折腾。不如去找找鸟蛋化石或恐龙大脚印还更靠谱些。 我曾经听过一句有理有节的话:“我只是一个裱糊匠”。这是那个只手把吴钩:“一万年来谁著史,三千里外欲封侯。”的家伙的曾经豪情吗?我也曾经听过一句最无奈无力的话:“好在历史是人民写的”。这是扡袖问君王:“人相食,要上书的”那个老头,最后的信心吗? 为什么这些过份执着于历史的人,都不得善终?因为历史本身带毒,会致病。这个病,就叫历史强迫症。你看今天,那被叫做历史的东东,不是别人拿来强迫你信,就是你拿去强迫别人信。故事就根本没有这问题。讲的人不在意,听的人可以自己选择信还是不信,还是信几成。有自主选择权哎,这不是民主的基石吗?这么好的东西,有人不满意,非要换成有病的历史,这不是开民主的倒车?之于那些病得特别重的,连一个故事都没耐心听完。刚听了个开头,突然跳起来。搬起历史这块垫脚石,乒乒乓乓的用头往上撞。这病就转移啦,成了历史受虐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