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好乒乓球,需要球感;下好围棋,需要棋感。谈好历史,也需要点历史感。 打乒乓球讲究的是力量速度旋转,但还需要有球感。现在有个日本选手,叫水谷隼的,就是球感特别好。不但排名保持在世界前十,还总能打出让人赏心悦目的神球。他的力量速度旋转都不出众,但出众的球感总能让他在霎那间做出准确判断并找到采用正确对策。但有人说了:鸟用,为什么他拿不到世界冠军呢?不是球感没有鸟用,而是职业高手都必须具备很好的球感,否则不可能再高度竞争里有所成就。大家球感虽然有高下,但差距不太离谱时,力量速度旋转就再比拼吧。 没有球感是成不了职业运动员的。高手也吃对方的发球,但吃几个就适应了。有些业余选手打了一辈子的球,同样的发球旋转也吃了一辈子。这就是始终没能培养出球感。所以,只有业余选手在球感上的差异才会非常大。 我们搞经济这一行,无论是实业还是教研,都必须有数字感。数字感不是对数字,而是对数字的意义有感觉。每天我们都从广播电视听到很多数字,股票指数,央行利率,职位创造,新屋开工数等等。一般人听了就听了。但如果你是经济从业者,你就会非常敏感。听到一个数字你就会反应出这相当于什么年代的水平,这个季节出现这个数字正常还是反常,这应该是基本职业素养。如果你是个有25教龄的计量经济学教授,听到伊拉克人均鸡的屁连续七年增长到了6000美元水平,你的第一反应应该是怪异,麻痹的,25年前不就上万了么?如果你为这个数字兴奋欢呼,这只能说明你是外行,根本没有球感。 下围棋的棋感,就更重要了。围棋是典型的多算者胜。但人脑的计算速度和准确性,无法和计算机相比。但为什么围棋是最后一个计算机能和人抗衡的棋类呢?因为人类棋手有棋感。所谓棋感,就是对一手棋的效果和引导局面的走向,在计算前就有的一种预判。好的棋感,让棋手避免犯低级和可笑的错误,走出“业余手”,这里所谓“业余”,其实就是棋感差的同义词。 棋感起作用的机制,在于本能地排除种种不合理选择,从而减少计算的步骤程序和数量。达到同样的计算效果,棋感好的人,计算的量要比差的人少,因为感觉帮了忙先过滤了一遍可能性。这也是为什么人类位棋手能和每秒百亿次计算速度的机器抗衡的原因。 如何才能培养棋感呢,首先是锻炼和积累。这是一个水滴石穿的功夫。但这只是必要条件。专业球手和棋手,同样地训练比赛,也有一个“开窍”早晚的问题。业余的就差异更大,有些人下了一辈子的棋,布局定式背了一大堆,还是一手野棋。因为建立这种“感觉”还需要个人的理解和领悟。是一种知其然到知其所以然的过程。顺便说一句,我放弃下围棋,就是感觉到自己没法找到“棋感”。 终于谈到了历史感,这个很难说清楚。就像前两天有人要我说那个在网上号称是计量经济学教授的人,根本没学过经济学。但要提供证据,却用不着从经济理论上找。就像长跑教练,业余跑步选手混在职业选手中间,不要理论考试,上跑道跑个几十米,就能一眼看出来。如果“太业余”,几步就足够了。我们这里都是业余谈历史,但历史感依然能分出多少,有些人可以看出甚至一点还没建立起来。 还是要靠比喻。我看英文的文学作品,认识字看得懂能理解,但缺了看中文的那一种“语感”。我们都有学外语的过程,开始只是会认会写会说,但只有你开始用这门语言开始思考的时候,才能建立初步的语感。想要健全的语感,则需要你的生活经历,从小的熏陶记忆,妈妈小时候教的歌谣,儿时对父母撒的谎,看过的第一部电影,收到的第一封情书,等等。。。什么是历史感呢?那就是你能“历史地思考历史”。 但是历史和语言不一样,在历史面前,我们都是小孩子,没有什么生活的积累。我们读到的历史,都是支零破碎的,浮光掠影的。尤其是我们业余爱好者,很多连原始材料都没有接触过。我们好奇历史故事,但却没有足够的知识去还原场景,所以不得不利用我们的想象和理解去填补,这些都基于我们自己现有的知识和经历,从而我们讲述出来的历史,就充满了现代感。脑补得越多,历史感越少。 首先你要能感觉到历史差异,才能历史地思考。历史是已经过去的事,当时的自然和社会环境已经不存在,肯定是与今天完全不同的。你要了解当时的人吃什么穿什么;有些什么样的知识和信仰;面临什么样的危机和问题;他们有什么工具可用;他们有什么榜样可学;他们如果如果不这么做会不会大批饿死或被灭亡;等等。了解了这些,你就能假设设身处地,理解当事人的心理和行为。不要用今天的人和物去替代思维。知之者为知之,不知者要忍住不要去脑补。 有了相关知识,你可以了解差异,但要进一步深入理解这些差异和根源,才能建立起历史感。古今差异,有些是差别,有些是迥异。很多时候是因为我们缺乏历史感而自己混淆了自己。历史是靠语言文字传达的,而语言文字是继承性很强的东西,它的进化和更新要比历史的进程慢得多。我们沿用一些旧词语,但古今意义已经完全不同,造成我们的古今相似的错觉。我们今天的物理,和亚里斯多德的物理,已经完全是两码事,但沿用同一些名称和概念。哲学术语,社会术语等等,也是一样。正因为如此,我们觉得我们今天的科学哲学是发源于古希腊。如果当初术语采用的是些道、名、烝、炁,我们就会觉得原来是发源于中国。其实不管叫什么,都与实质内容无关。 我们读历史的时候遇到相同的名称,以为是差异,其实完全是不同的东西。今天的民主制度,和古希腊的完全是两码事。欧洲的封建和中国的封建风马牛不相及。美国的民主制度,建国前和建国后不一样,内战前和内战后不一样,民权运动后又不一样。世界上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专制制度,也没有两个完全相同的民主制度。争论真假其实是没有理解实质。因为本不是一件事。名称的改变,甚至制度设计的改变,都不会改变实质上权力分配和起作用的决定因素和途径。 理解了这些,你就不会被名称标签所迷惑。在谈论历史时,我们只能采用现有语言中那些概念和范畴。但只有我们理解并严格按照特定的历史时段和地点中那些概念的当时含义,去思考和运用那些词语,才算入了“历史感”的门槛。否则就会指点江山,激扬文字,上下五千年尽在掌握中。像缺球感一样显“业余”,像缺棋感一样出“大勺子”,闹出历史笑话。 不仅要了解理解,还要对此敏感,才能显示出你具有的历史感。要主动避免在抽象概念层次上谈论历史。当我们说到民主这个概念时,在希腊语、拉丁语、英语、日语、和汉语中,意义都是不重合的。在不同的时代意义也是不重合的,在不同的地区实践是各异的。历史是谈论的在具体时间具体地点实际发生过的事情,是不会重复不能被复制的。停留在抽象的概念和名称,只会被语言误导。就像世界上现有和曾有无数名字叫亚历山大的人,有些生来就叫这个名字,有些后来改名的。如果你在汉语中谈论,我们连是男是女都不知道。如果你有历史感,应该能反应过来正在谈论的其实是哪一位。如果不能具体到是谁,应该马上问清,否则谈论无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