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岂好辩哉?予不得已也。” 是在告诉我们,孟子他本不是为说理而来的。“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於天地之间。其为气也,配义与道。无是,馁也。是集义所生者,非义袭而取之也。行有不慊於心,则馁矣。”。这段又告诉我们,他的理论,是靠浩然真气支撑着的,不是推理所得。所以要强辩,一口气泄了,整个体系就全垮了。 既如此,他为什么不直接点。像耶稣那样,张口就说:让我来告诉你真理,我来不是给地上送和平的。。。云云? 孟子的目标在从政。宗教领袖可以那样干,搞政治,从古到今,总得辩论辩论。 孟子讲道德。书中孟子的第一句话就是:“王!何必曰利?亦有仁义而已矣”。从这里开始,孟子已经没法讲道理了。驴说:不言利者不足与语道德!今天我们清楚,道德,其实是调解利益冲突、分配有限资源的工具而已。 无非是个人与个人,个人与集体,集体与集体,集体与全体,眼前与长远等等利益的协调。只不过道德暗示以精神奖励补偿物质牺牲。不分析利益而强说道德,则无异于缘木求鱼。 像前面说的他把三段论减少为两段,是我们今天的认识。或者以乡党之心,度圣人之腹。我怀疑孟子在稷下时,受过名家的欺负,因而对逻辑深恶痛绝。要他遵循逻辑,是要他“挟太山以超北海”。但若是要缘木得鱼,守株获兔,于亚圣,由反手也。予暗忖度圣人,其辩术有二:一曰壳,二曰饵。 真理在手。不需证明,也不用理解。所有的辩论是假辩论,所有的说理是装说理。孟子也提供洋洋洒洒的论据,但如果你认为他的论据是用来证明观点的,那就又错了。他根本就不遵循逻辑的顺序,从论据到结论。而是相反,论据是后安装上去的。看起来像论据,其实是个壳。 鱼和熊掌就是壳。圣人本来可以直接告诉你们,要舍生取义。“无恻隐之心,非人也;无羞恶之心,非人也;无辞让之心,非人也;无是非之心,非人也。”你还是个人吗?是人就不需要证明。 但圣人又一想,怕你们直接接触到核心,亵渎了大道。再则圣人仁慈,怕你们自己乱讨论,得出忤逆的结论。所以要稍加引导。加上鱼和熊掌。请大家各抒己见。熊掌比鱼好吃,对了,同意舍生取义。鱼比熊掌好吃?口味奇怪,不过也行,还是舍生取义啊。都不好吃?鱼和熊掌总有差别吧,有差别就是舍生取义。还有动物保护法?嗯,不妨充分讨论,畅所欲言。百花齐放,百家争鸣麽。。。你居然说要把鱼和熊掌放一边,直接讨论该不该舍生取义?对不起,你超出了和谐辩论的合理界限,我们明天下午一点,朝阳公园门口见。哦,改了,是稷下城门口见。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天下可运於掌。文若行云流水。只是这行云要是能在流水中落点影子也好。我横竖看不出来前后有什么关系。但我太爱前面那句话了,真说进我心里去了,深以为然。可这些被孟子安排成了论据和结论的形式。既然你喜欢前面的,那就说你同意我能“天下可运於掌”了。这就是饵。熊掌也是很可口的饵。还有很多。诸如“人皆有不忍人之心。先王有不忍人之心,斯有不忍人之政矣。以不忍人之心,行不忍人之政,治天下可运之掌上。”师太我修行多年都按耐不住,更别说那些怀春多年的少女了。吞了饵就吞了钩。现在你对亚圣能“治天下可运之掌上”,还有什么疑问? 不按逻辑,证据和结论又没有关系,还要能让人信服,不是一般的人能玩转的。孟子告诉我们他善于辨别别人的言辞:“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他自己夸夸其辞,是在考验我们吗?孟子以其超天才的文学能力,让人眼花缭乱之际,接受了他的政治理念。又让人沉迷于其花哨的辩术之中,不能自拔。言语的力量被孟子发挥到了极致。下面我们再欣赏一下《孟子》武库中一件杀伤力最大的核武器。引原文较长: 景春曰:“公孙衍、张仪岂不诚大丈夫哉?一怒而诸侯惧,安居而天下熄。” 孟子曰:“是焉得为大丈夫乎?子未学礼乎?丈夫之冠也,父命之;女子之嫁也,母命之,往送之门,戒之曰:‘往之女家,必敬必戒,无违夫子!’以顺为正者,妾妇之道也。居天下之广居,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大道;得志,与民由之;不得志,独行其道。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 孟夫子,先是家长里短,仿佛针线闲拈伴伊坐;直书契三纸,风马牛不相及。最后突然爆发,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此之谓大丈夫!!!!一声炸雷,好似燕人张翼德手持丈八蛇矛正对着你,你能抵挡得住?眼角又瞥见十字坡孙二娘站在一边微笑拍手:倒也,倒也, 还不快倒?果然台下粉丝哗哗仰翻一片。这穿越时空的多米诺骨牌,一直倒到今天,我也为之投地。谁不拿这几句作座右铭?我若发达,一定是富贵不能淫。若是没官做,就说“今之所谓良臣,古之所谓民贼也”。 真好,话说得真好。可是孟子在干吗呢?他开始好像是想要否定公孙衍和张仪是大丈夫?可是说了这么多,那两个可怜的人跑到哪里去了?前面那些,让我想起为证明“野合”不是“野合”所作的生理卫生讲座。眼看着辩论要黄了。可到后面,我已经被震住了,忘了在说谁了。这文采,这堂堂正气,说的是什么还重要吗?说得这么好,怎么可能不对! 我的语言能力比较差,外语就英文,还能结结巴巴地读小说。我直接读英文文学作品很少得到快感。不像读孟子,每读个三两段就能让你高潮一次。我固执地相信,西方的文学传统和水平,是远远赶不上中国的。我也知道原因,唐宋八大家,跟孟子一样,都是给这种说理法给憋(逼)出来的。文采差一点,就无可立足之处了。 孟子是个文学家,语言大师。但他自己不这样认为,后世也将他当哲学家思想家供奉。文学可以不循逻辑,思想哲学却必须。逻辑学也在不断发展。形式逻辑是最简单的,有一定的局限。但形式逻辑是人类最早定型的思维工具,是一把衡量思想真假的尺子。仿佛是人类进化史上,我们祖先砸过的第一块石头,削过的第一根木棍。人手虽巧,但要做更精密的东西,要靠工具。力气虽大,举更重的东西要用杠杆滑轮。孟子自己说:“离娄之明,公输子之巧,不以规矩,不能成方员;师旷之聪,不以六律,不能正五音。”思想,要想提高和深入,也需要各种工具。比如逻辑。可孟子的力气很大,顺手抓过这根棍子,喀嚓一折两截,犹弃敝蹝也。 中国在物质生产领域,一贯抵制“奇技淫巧”,在思想领域,作的有过之而无不及。为什么我们认为先秦时中国思想界的辉煌期?因为那个时候,我们的祖先已经把纯人脑,或“裸脑”思维所能达到的高度推向极限了。再想进一步,必须建立哲学工具。孟子鄙视一切逻辑工具,他华丽地展示了如何不遵逻辑,强行或偷偷地贩卖结论。在思想界里,既作强盗,又作小偷。“则取之左右逢其原”。 孟子创立了一门技巧,教人如何割裂论据和结论的联系。这样做的结果,无异于阉割了思想。如果说是“阉割”太严重,起码是在思想上套上了“安全套”。尽管孟子是个猛男,也很卖力。他让中国文化高潮了。但在思想上,却一点实质交流都没有。有的只是很大的动静,汗水,和气味。始作套者,其无后乎?为什么中国思想史或哲学史,到秦汉以后,就无所可讲,只得求助佛教?虽然有焚书坑儒,独尊儒术。但中国从没有像欧洲中世纪那样一千多年的思想禁锢期,可别说文艺复兴,连火花水泡都不冒一个?等了一千多年,除了理学心学两个歪瓜裂枣冒出来,仿佛怕人不知道是一代不如一代似的。只因为,这么多年,没有什么进步。一代又一代,起点一样,还在使用裸脑思考,又被孟子引上了歪路。 要想让所有人都忘掉起码的朴素逻辑,接受这种思维方式,也需要不懈地努力。除了要隔绝异端邪说,还要天天讲,年年讲,月月讲。使大家对这种气味习以为常,认定为天经地义。其书启蒙必读,其理考试必考。两千多年后,仍然在中学课本里,当作辩论和说理的楷模。批量生产五毛胚子。这个国家,成为五毛之国,不亦宜乎。 让我们总结一下,孟子为无毛提供了什么样的武器: 1. 辩论可以不遵逻辑,但必须格守“两个凡是”; 2. 结论和论据不必关联。可讨论论据,不得危害结论; 3. 强辞可以当理,更可夺理。 五毛大军已经武装到牙齿了,整装待发。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