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如何看待教皇方济各【1】?这个问题看来有点复杂。一会儿他对美国国会说,“我们,这块大陆的人民,不惧怕外国人,因为我们中的大多数人都曾经是外国人。”他还要他们严肃对待气候变迁问题。而七月在玻利维亚演讲时,他把自由资本主义称为“魔鬼的粪便”。从他抵达美国后,右翼人士就把他说成是“反资本主义的教皇”。
与此同时,天主教会依然继续利用一切机会反对婚姻平等的权利【2】 。二月,方济各把任何“不认可创世次序”的性别描述(比如支持变性人的那些)比作使用原子弹。九月二十四日,教皇把为传教士阻尼佩罗•塞拉【3】封圣;在当年殖民与传教携手并进的加利福尼亚,这位传教士分管的当局对美洲原住民执行了可怕的暴行。
方济各的前任教皇——本笃十六世【4】要容易判断得多。大家都会同意:他简单明了,就是一个保守分子,并且不是一个非常有效率的保守派。在像牧师性虐待儿童这类事件上无所作为的本笃看来更关心让教皇服饰中比较不引人注目的那些部分重新流行起来:一件被称为肩衣【5】的毛绒绒的小披肩、一顶被称作绒帽【6】的圣诞老人风格的帽子、以及手工制作的红色皮鞋。 不过后来,表面上看来那么正统的本笃退了位,虽然当时大家甚至不清楚教皇能否退位。他之前退位的是不幸的雷定五世【7】;在短暂且不快的任期之后,他于1294年退了位。 简短地插一句历史的题外话:中世纪的教皇是欧洲政坛的大玩家;在雷定的前任死后两年,梵蒂冈内讧却没选出教皇。当时在山上隐居的雷定给梵蒂冈发了一封信,警告说:如果他们没有动作的话,上帝会惩罚他们的。 梵蒂冈的反应是让雷定做教皇;尽管雷定根本就不适合这个角色。在被告知此事的时候,他还企图逃走。他勉强撑了不到六个月,一个叫卡埃塔尼【8】的红衣主教建议说:他可以退位;于是他就退位了,为卡埃塔尼大开方便之门:恰好卡埃塔尼继任了教皇。可怜的雷定因此名声相当不好,后来在但丁的《地狱篇》中被安排在地狱远郊的某处。 无论如何,不顾神学的考究与不祥的历史先例,保守的本笃退位了,于是我们有了暧昧的方济各。要理解他那种暧昧,我们不如从马克思开始。人人都知道马克思把宗教称为“民众的鸦片”;但是《黑格尔法哲学批判》中完整的引文让我觉得他的语气远远没有那么多敌意: "宗教的受难,过去和现在都是真实受难的表达,和对真实受难的一种抗议。宗教是被压迫生物的那声叹息、无心世界的那颗心、无灵魂条件下的那个灵魂。它是民众的鸦片。 废除作为民众虚假幸福的宗教就是强烈要求民众真正的幸福;号召他们放弃对自身处境的幻觉就是号召他们放弃一种需要幻觉的处境。因此,对宗教的批判在其胚胎阶段,就是对宗教占据光环位置的尘世的批判。 批判已经把锁链上那些想象的花朵摘下来了,不是为了让人不抱幻想、没有慰籍地继续承受那锁链,而是为了他能够挣脱锁链去摘取鲜活的花朵。" 因此,宗教在本质上就是暧昧的。它既可以强化保守的理念,就像共和党总统候选人本•卡森【9】解释说:达尔文是从撒旦那儿得来灵感而发展出进化论的。它可以鼓励人们拒绝参与政治活动,因为他们在天堂总会得到奖赏。但是它也能够激发人们相信自身的尊严,相信:世上的当权者和普通人一样会死、会犯错误;为正义而战是人们有能力做的最棒的事情之一,正如五六十年代民权运动中许多人那样。 作为保守势力与作为支持社会正义力量的宗教,宗教的这一暧昧性体现在乔•倍觉恩特【10】关于美国贫穷白人的书《和耶稣一起猎鹿》中的一个故事上。倍觉恩特在一家超市里买东西的时候,排在他前面要付钱的那个妇女和收银的女子在聊天:他俩都是重生的基督徒。排队的那女子的卡车被拿去抵债了;她教堂的人募集了一些钱好让她另外买一辆。这两个妇女都同意说,“得到主的施与真是非常美妙”。 一方面,这是一个关于团结的、令人鼓舞的故事;另一方面,这是一个令人沮丧的故事;因为那两个女子没有认识到:她们及其朋友们通过自己的行动稍稍改变了世界。相反,她们竟然相信某种超自然的事件发生了。 支持反动思想与为正义而战的混合恰恰是天主教(包括美国天主教)的典型行为。在其反动与压迫的一面,我们看到的事实是:过去三十年中,针对天主教提起的关于儿童性虐的法律案件超过三千件。 说到为社会正义而努力的那方面,我想起了大约十年前我和一个美国修女合作的观景。那时候我去费城参加一个关于慈善机构如何使用电脑的会议;会前我们每个人都派发了一个本地的项目,帮助当地慈善机构解决一些IT问题。他们说我会和一个“修女”见面;无知的我以为会遇到电影《音乐之声》里那个女修道院院长之类的人物。要知道,我是在英国国教会【11】暧昧但可敬的虔诚中养育出来的。事实上,当我来到工薪阶层聚居区一座破败的建筑物时,见到的是一位生气勃勃的女子。她穿着一件我奶奶喜欢的那种涤纶裙子,管理着一个社区中心,努力要把一个被人忽略的小公园变成为当地人服务的设施。 实际上,谈到美国修女,像这样的情况并不鲜见。大部分美国修女都在社区里工作。他们中的许多人,大约四万人左右,是女子宗教领袖协商会【12】的成员。2011年当占领运动依然活跃的时候,女子宗教领袖协商会呼吁其成员参与占领活动。在一份标题为“我们是百分之九十九”的内部通讯中,女子宗教领袖协商会鼓励其成员们阅读纳奥米·克莱恩【13】的《休克疗法》。 梵蒂冈对此非常不满,传唤女子宗教领袖协商会在拉美服务难民十五年之久的会长去梵蒂冈信理部(前身为宗教裁判所)面谈。结果五万名美国的天主教徒签署了请愿书,谴责梵蒂冈的做法。看来,即便是在天主教内部,富人与穷人、在等级制顶端的枢机主教、主教与在底部的普通信众之间也会发生阶级斗争。 天主教有这样一个激进的方面,这一事实当然不能免除它的许多反动罪行。我决不是在说:比如,应该原谅东正教在俄国扮演的角色,或者宽恕西班牙内战中天主教阶层对法西斯主义的支持。天主教牧师犯下的性虐罪行,抹大拉女子感化院【14】的罪恶,图安亩城一个收容爱尔兰未婚母亲的天主教机构里发现的约八百具婴儿尸骨【15】,所有这些都令人发指,且还只是冰山的一角。阅读这段话的读者有不少人会觉得被包括天主教在内的宗教以这样或那样的方式深深地伤害了。 然而这些令人恐怖的事物并非天主教、也非其思想的全部。天主教拥有超过十亿教众,遍布世界上的许多地方,一些教众是富人,很多则是穷人。马克思在宗教中发现的暧昧性是构造天主教的基本理念。天主教说:同性性行为是一种可怕的罪恶;但是同时又说:我们不应该责难他人(基督教诲说,“不要评判他人,因为他人也会评判你。”),而且我们可以决定在何处取得平衡。方济各对同性恋者的“我凭什么来评判呢?”是在转移问题的重心,但却和天主教的教导是完全吻合的。爱罪人的同时恨其罪行,归根到底为天主教留下了许多如电视剧《白宫群英》(The West Wing)里白宫工作人员们常说的“回旋余地”。(点击这里阅读全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