歷史關口的狗熊和英雄就差一步
戈爾巴喬夫、胡安·卡洛斯一世、蘇亞雷斯、蔣經國和鄧小平都是站在歷史關口的最後獨裁者。他們在視野、境界、胸懷、膽略和歷史使命感和對人民的責任感的差距，讓他們做出了不同的選擇，給他們的國家帶來了不同的命運，也讓歷史給予他們的評價不同。戈爾巴喬夫生在蘇維埃，長在紅旗下。黨內正統意識形態大佬蘇斯洛夫的器重，使戈氏在黨內一路躥升。接任蘇聯領導人之後，他看到嚴重的國內國際形勢，尤其是1986年切爾諾貝利災難，認為重大改革是必要的。他推行開放政策允許相當的言論和新聞自由。他推行了一系列政治改革，黨內民主化措施和成立人民代表大會，啟動直接選舉，修改憲法廢除蘇共執政黨地位，改變一黨專政。1989-90年，當許多東歐國家放棄馬克思列寧主義時，戈爾巴喬夫拒絕進行軍事干預。819政變後，最高蘇維埃停止蘇共的活動，結束了共產黨在蘇聯的統治。任何一個曾在共產黨鐵幕後生活過的人，都知道這是需要極大的勇氣和魄力才能做到的。1991年底，蘇聯解體，戈氏宣布辭職。戈爾巴喬夫在電視上說： “自由選舉、新聞自由、信仰自由、代議制立法和多黨體系已經全部變成了現實。...自由企業、股份制和私有化正在進行。”關於自己，戈氏說：“政客沉迷於爭權，但政治家並非如此。” “對於一個真正的政治家來說，其目的不是保衛自己的權力和地位，而是推進國家的進步和民主。”CNN總裁湯姆·約翰遜當時正在蘇聯採訪。“我感到一種悲涼。我覺得他是用自己的方式努力讓世界變得更好，但被自己釋放的力量掃除。”俄羅斯副總理蓋達爾說：“我認為他作為一個政治家是一個好人。他最好的地方在於他確實不想通過暴力來保持蘇聯在東歐的權力。”撒切爾夫人感激戈爾巴喬夫“不動用武力為世界做的偉大事情”。英國首相梅傑說，改變歷史的是極少數人，但戈爾巴喬夫做到了，不管今天發生了什麼，他在歷史上的地位是穩固的。德國總理科爾認為戈爾巴喬夫在這個世紀歷史上的位置不會受到質疑。里根總統說，戈爾巴喬夫將永存於歷史中。歷史上的最後一位獨裁者還有西班牙的胡安·卡洛斯一世和蘇亞雷斯首相。胡安·卡洛斯一世是獨裁者佛朗哥培養的接班人。1975年佛朗哥逝世，卡洛斯一世加冕。掌實權的納瓦羅首相是佛朗哥選定的，完全按照佛朗哥的既定方針辦。卡洛斯一世解除了反對改革的首相納瓦羅，讓蘇亞雷斯繼任。蘇亞雷斯在體制中長大，被保守派認為是自己的孩子。蘇亞雷斯完全可以繼承佛朗哥的獨裁體制。這是對他自己權力的最好保證。而民主轉型會葬送他成長其中的舊體制，他個人也會失去權力。但卡洛斯和蘇亞雷斯認識到西班牙的未來取決於民主轉型。否則，西班牙就和整個歐洲背道而馳。他們逐步推進了朝向民主制度的改革，最終在1977年舉行了西班牙戰後四十一年第一次真正普選。1981年，部分右翼軍方人士發動政變，試圖恢復專制統治。國王在電視台宣布不能容忍民主的倒退，不支持政變。政變被迅速平息。蔣經國早年在蘇聯留學，受極權思想培養，回國後以政工和特務等手段起家，搞專制熟門熟路。但蔣經國意識到民主是世界潮流，台灣持久的繁榮必須建立在民主體制之上。在台灣全面解除黨禁、報禁，推行政治民主化，本土化。全民選舉總統，並禁止蔣家子弟參選。權力有如鴉片，一旦嘗到滋味，就會上癮，很難主動交出。歷史上的民主轉型大多是被迫的，很少有獨裁者主動施行。蔣經國說我知道我是專制者，但我會是最後一位。我以專制來結束專制。作為最後的獨裁者，他有一萬條理由延續老路，這個專制不是我開始的，歷史怪不到我頭上。違背傳統和前輩，要背叛逆的罵名；改革的風險太大，有來自左右兩方的阻力，萬一不成功，歷史罪名大矣。如果沒有眼光，沒有膽識，沒有忘我精神捨身取義，如果跳不出個人和黨派的局限，沒有歷史和世界的大局觀，是做不到的。黨內大佬沈昌煥警告蔣經國：“你這樣做，國民黨將來可能失去政權的！”蔣經國回答：“世上沒有永遠的執政黨！” 即使被人民選下台，將來政績好了，仍然可以再被選上。 “使用權力容易，難就難在曉得什麼時候不去用它。”蔣經國逝世當日，台灣全島鮮花售罄，一支難求。十五年後，馬英九致辭：“自經國先生1988年1月去世後，台灣經歷了許多變化，政局起伏，政治人物幾度春風，唯一沒有改變的是經國先生所受到的歷史評價。十五年來，在任何一個‘誰對台灣貢獻最大？’的民調中，經國先生始終高居第一。”在這塊飽經憂患難長期被專制制度統治的古老中國大地，民主首次在台灣實現，蔣經國堪稱在中國建立起民主憲政制度的第一人。同樣處於相似的歷史關口的還有鄧小平，境界就差多了。缺乏視野、思想和魄力完成社會的轉型，只是半個改革家。只能經濟開放，不肯放棄專制走向民主，誤國甚多。他與蔣經國是當年蘇聯中山大學的同學，他甚至先於蔣經國發起了改革。但在蔣經國選擇開放黨禁報禁言論自由走向民主的時候，鄧小平卻提出四個堅持，畏首畏尾，摸着石頭過河。並以武力鎮壓學生運動，出動坦克阻止中國民主的進程。狗熊與英雄，強人與偉人，之間的距離常常只有一步之遙。但是，狗熊變不成英雄，強人成為不了偉人，就在於他眼界侷促、胸襟狹隘、患得患失，抱殘守缺，錯失歷史機遇，沒有勇氣跨出關鍵一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