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伊甸園之夢(17) 紅葉 作品 第五章 1 夜幕輕柔地降臨了，柳雨薇走在去做家教的路上。鬧市的街頭， 行人如同倦鳥都歸家了。無家可歸的流浪漢，坐在街角，或者是地鐵的入口，伸出骯髒的手，向路人乞討。 迎面走來一個女子，她的衣着單薄暴露，臉上卻化着濃妝，從她的舉止神態便可以看出，這是一個流落街頭的風塵女子。她在默默地流淚，就那樣不加掩飾地讓淚水在臉上奔流。她受了什麼委屈，有什麼悲傷呢？路人從她身邊熟視無睹地走過，甚至冷漠到沒有人朝她好奇地注視一眼。 在這個世界上，電影明星的一點點花邊緋聞，足已讓人們津津樂道，狗仔隊瘋狂追逐。而對於這一個貧窮的潦倒的風塵女子，有誰會對她投來同情的一瞥呢？ 每當此時，柳雨薇便會觸景傷情，人，如果要選擇沉淪，或者被生活所逼迫得走投無路的時候，那該是多麼悲慘的一件事情。在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即使在美國這個被稱為富裕先進的國家裡，也都有一件永遠不能消除的東西，就是貧窮。 “ 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 ”這是詩人在千百年前發出的哀嘆，即使杜甫活到今日，他也一定會失望了。今天，有着杜甫的時代從未經歷過的電腦，傳真，人造衛星，航天飛機，各種新科技帶來的產品，但是，也有着幾千年前一樣的貧窮同感嘆。 異鄉的風雨，將一個曾經無憂無慮的女孩子，磨去了稚嫩的外殼， 變得堅強。鮮紅的蝴蝶結不再，少女天真的夢不再蔚藍，如今的柳雨薇，敢於直面慘澹的人生，她不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女孩子了。人人都認為她是一個極其幸運的女孩子，而她從前確實也是一帆風順的。 如今，柳雨薇才明白，正如她在給父母的信中寫道的： “ 我現在才知道，原來在一片陌生的土地上，連擁有一張屬於自己的舒適的小床也是一件奢侈的事情。 ” 這是一個高級住宅區，一幢幢形態各異的花園洋房隔得很遠。柳雨薇按響了一幢房子牆壁上的對講機，她在給這家的孩子做家教補習數學。她教的一對女孩子是雙胞胎。八九歲的年紀，可愛乖巧而又聽話的兩個孩子，教這樣的學生，是毫不費力的。她們每次都自覺地做完柳雨薇所布置的作業，上課時也很專心。 一個多小時轉眼過去了，柳雨薇宣布下課。孩子們的父親走下樓， 那小女兒歡呼一聲，嘴裡叫着爸爸，便撲在爸爸的身上撒嬌，要爸爸抱。做父親的帶着滿臉的驕傲同快樂抱起小女兒，大的女孩也吵吵着要爸爸抱，與妹妹爭寵。 恍惚之間，柳雨薇仿佛看見，很多年前有個小女孩，也是每天黃昏時分站在大門口，等着爸爸下班，接過他的手提包，挽着他的手臂，陪爸爸走回家。有時她還會翻翻爸爸的手提包，看他有沒有帶些什麼好吃的零食回家。 柳雨薇忽然覺得，自己無法再心平氣和地欣賞着這一幕天倫之樂的畫面。 她藉口去洗手間，便匆匆地掉頭而去。 在華麗的洗手間裡，柳雨薇望着鏡子中的自己，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鏡子中的那張面容，是熟悉而又陌生的。烏黑的眉毛下的那雙眼睛，平日裡是漆黑晶瑩的，此時卻閃耀着哀怨孤獨的光芒。 這一面鑲金邊的鏡子占了整面牆，水晶燈照耀如白晝，大理石台上擺放着新鮮的插花，散發着幽香，兩個象牙同碧玉雕成的半人多高的古裝仙女雕像，隨便地放在浴室的角落裡。 一個溫馨，富裕，和睦快樂的家庭，令人羨慕的美滿家庭。 可是，梁園雖好，卻不是自己的家。 柳雨薇沒有比這一刻更深切地想念自己的父母，想念着自己溫暖的家。雖然自己的家沒有華麗的花園洋房，沒有新款的汽車，沒有金玉滿堂，可是，它是無法代替的。正如歌中所唱的， “ 即使我走遍海角天涯，也忘不了我可愛的家，甜蜜的家。” “ 不要這樣自卑，抬起頭來，難道你有什麼不如人的地方嗎？在任何時候，任何處境，你都要快樂地生活，只有樂觀的情緒，才能幫助你克服一切困難，忍受一切痛苦。 ”望着鏡中的那個迷惘的女子，柳雨薇命令自己。對，她有什麼可惆悵哀怨的呢？她只不過是暫時比人家窮一些，無依無靠一些罷了。 在這一刻，直視着鏡中的自己，柳雨薇仿佛從夢中猛然驚醒，她挺直了脊梁，昂起了頭，眼中又重新充滿了照人的光彩。 正當柳雨薇做完家教回到住處的時候，沈燦蘭也從學校圖書館匆忙地跑了出來。 滿天的星光，綴在深藍色的絲絨底子上，夜空中找不到比星星更美的裝飾了，它們一顆顆晶瑩剔透，閃閃發光，仿佛公主皇后發冠上貴重的鑽石。 今天從早晨起， 沈燦蘭在學校圖書館已經坐了一整天。雖然功課基本跟上來了，但她心底里的那種莫名其妙的孤獨寂寞感卻並沒有消失。她常常會被突如其來的情緒低落壓得喘不過氣來。以前， 她是天真開朗，無憂無慮的。自從她踏上這片土地的第一天，便同那種心情告別了。 面對着那一本厚厚的教科書，沈燦蘭費力地讀着，有時還需藉助英漢字典。這一章她已經讀了三遍了，但是，仍然不甚明白。也許， 對本地學生來說，課程並不那麼困難，可是，對於英語並非母語的她來說，開始的過程實在是艱難得出乎她的想象之外。灰心失望的時候，沈燦蘭的眼淚都滴在教科書上了。 實在是太累了，她竟枕在書上睡着了。。。。 試捲髮下來了，那一頁頁的試題，都是她從未見過，從未預習到的。她的手心開始出冷汗，一股恐懼從心底升到了頭頂。 沈燦蘭開始拼命地想， 但是頭腦里如同亂麻，那股冷氣從手心冒到了心裡。天哪， 她怎麼一題也答不上來， 完蛋了，通宵達旦的辛苦都白費了。沈燦蘭絕望得整個人都僵直了。 恍惚間試卷已經發下來，成績一欄上， 清清楚楚的寫着她的分數，那成績慘不忍睹。 用了那麼多時間，仍然是功虧一簣，她實在是太愚蠢，太不可救藥了。忽然，她又發現，那答卷上的名字仿佛不是她的。沈燦蘭轉悲為喜，揉揉眼睛再仔細看看，無奈竟看不清，到底是不是我的？ 她吶喊。。。 沈燦蘭驀然驚醒，原來這只是一場夢罷了。她看了看手錶，圖書館快關門了，她必須飛快地趕到車站，然後搭乘公共汽車回家。 一陣寒風吹來，不由得讓沈燦蘭打了個寒戰。 她有些後悔，校園在山上，入夜寒氣襲人，怎麼就忘了多帶一件厚外套。 顧不上多想了，還是搭乘公共汽車要緊。 當沈燦蘭慌張地跑近學校公共汽車站時，遠遠地看見那輛公共汽車，正在關上車門。不好，公共汽車已經開動了，它加速，一溜煙地開走了。 沈燦蘭追趕了幾步，它卻毫不留情地拋棄她，頭也不回地輕快地絕塵而去。她絕望地叫了一聲，停下了腳步，眼淚頓時就不爭氣地流下來了。 沈燦蘭忽然覺得冷了，晚風把所有的寒意都一直卷到她心裡去了。 她用手環抱着自己，瑟縮得如同秋天的一片黃葉。 查看了公共汽車時刻表，下一班要等一個小時，怎麼辦呢？照這樣下去，恐怕同賣火柴的小女孩一樣，會凍死在這牆角里。怎麼打發這漫長的一個小時呢？ 沈燦蘭哀怨地想，忽而又深深地恨自己， 為什麼會晚了那麼關鍵的一分鐘？她垂頭喪氣地就地坐下，忽然感到說不出的疲勞，灰心和寒冷。 校園裡有很多楓樹，滿樹的綠葉仿佛還是不久之前的事情，轉眼之間它們已經飄落枝頭，於是，地上都鋪滿了紅黃相接的地毯。秋風真是很奇妙的，這不用剪刀的理髮師，將那每一棵綴滿火紅色，金黃色葉子的樹， 仿佛在一夜之間修剪得光禿禿的了，沈燦蘭抬頭仰望這些在秋風中哆嗦着的樹枝，令人難以置信在不久之前它還是綠蔭滿枝的。 秋天來了之後，冬天也將準備出場了。而冬天，從來是沈燦蘭最不喜歡的一個季節，寒風凌厲，滿天雪花，所有的活動都只得在室內進行。 沈燦蘭正坐在那兒自怨自艾，不知有多久，有輛汽車忽然在她面前的路邊停下，她不由自主地抬起頭來時，一雙明亮的眼睛也朝她凝視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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