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伊甸園之夢(26) 紅葉 作品 第七章 3 當沈燦蘭從家中又回到蜚聲大學校園的時候，天地依舊，她的外表依舊，可是，她知道自己不一樣了，永遠不一樣了。 父親的去世是猝不及防的，遭遇車禍，突然之間就這樣撒手人寰了。生命原來是這樣脆弱，在見到父親的遺容之時，沈燦蘭受到的刺激同打擊是巨大的。她覺得，自己忽然開始思考人生，生命中的不幸如同催化劑一般，是足以使人在一夜之間成熟的。 從此以後，她就要靠自己了。 這次回來，沈燦蘭覺得天地都在瞬間改變了，她發現，自己是可以在旦夕之間迅速成長的。 她，沈燦蘭，不再是那個嬌生慣養的，不知人間艱辛的小姐了。從此後，她就要靠自己打工掙學費，養活自己了。 家裡的情況一團糟，禍不單行，父親去世後，祖母沒有能經得起老年喪子的打擊，不久也去世了。祖父中風病倒在床。母親一人，辛苦支撐着全家。她怎麼忍心再攤開手掌問母親要錢？可憐的母親，失去了父親之後，變得異常沉默了，默默地忍受着巨大的痛苦和壓力。曾經的幸福家庭似乎在頃刻之間就變得支離破碎。 回到學校的第一個星期，沈燦蘭就在一家中餐館找了個女招待的工作，這家唐人街上的餐廳，門面不大，生意倒還算興隆。 周末也是沈燦蘭最忙的時候。這晚沈燦蘭照例來到餐廳打工，在門口迎接客人，領他們入座，倒茶，遞上菜單。 那群客人，一行四五人，財大氣粗地搖晃着走進來，剛坐下就嚷嚷着問：“ 你們有什麼拿手好菜？” 其中有個賊眉鼠眼的客人，自己倒了一杯茶，不看菜單，倒將沈燦蘭不住地從頭到腳地打量着，那樣子，色迷迷的，好象蒼蠅見了血。 他們點了最貴的時鮮菜，滿滿地堆了一桌子。 “小姐，請你過來。”那個客人招手叫沈燦蘭。 沈燦蘭以為他想要什麼，急忙走過去。 “ 小姐，我看你挺漂亮的，我們能不能交個朋友，也許可以結婚？” 他笑嘻嘻地問。那一雙色眼，從頭到腳在沈燦蘭身上過濾了一遍，讓她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他定是看出她是從中國大陸來的學生，有人利用有些女孩急於想居留的心理，實行招搖撞騙。打着結婚的牌子，也許更有吸引力。這人恐怕有六十多歲，頭頂已稀疏，足夠做她的老父有餘。 “ 對不起，先生。我已經訂婚了。 ” 沈燦蘭笑笑， 給他看手上的戒指。這個小小的鑽石戒指，是媽媽以前給的，今天倒可以以此為藉口。 那人狡詰地一笑：“小姐講笑話了，你這麼年輕，怎麼可能？我真的很喜歡你，下班後我請你吃晚飯如何？” “ 我們的萬老闆家裡有的是錢。” 旁邊同來的幾個人起鬨道：“小姐你長得皮嬌肉嫩，何必要來受這個辛苦？我們萬老闆最是憐香惜玉，同我們萬老闆一起，不會虧待你的。” 沈燦蘭焦躁起來，她的性子快要發作了，笑容在臉上已經凝結。 幸虧老闆娘及時出現，解了她的圍。老闆娘對她說：“ 有客人來，你去招待他們吧。” 沈燦蘭乘機脫身而去。她回首，看見老闆娘滿臉不悅的臉色，無所謂，她在心裡想，如果想炒我魷魚就炒吧。 那一桌人酒足飯飽之後，離開了。 “ 跟我來。” 老闆娘對沈燦蘭說。 穿過廚房，裡面有一個小小的房間，堆着工作服雜物什麼的，老闆娘在唯一的一張椅子上坐下了。 老闆娘把沈燦蘭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指着她的頭髮道：“ 你的頭髮太長了，應該紮起來，這樣飄散在肩頭，很不雅觀。剛才，你不應該朝着他們無緣無故地笑，讓人家覺得你很輕浮的樣子。 ”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讓她不要朝他們笑，難道叫她對着客人哭不成？這又關她的頭髮什麼事，街上那麼多留披肩發的女孩子，難道都是不正經？沈燦蘭心想，平日積存的怨氣再加上今日的怒火又衝到了頭頂。她想頂撞老闆娘幾句，又強壓下去。 “ 看看你的手，再看看我的。”老闆娘忽然說。 沈燦蘭已經好久沒認真地看過自己的手，昏黃的燈光下，只見她一雙仍然白嫩的小手，手指纖細。而老闆娘的手，皮膚粗糙，手指甲的邊緣不齊。沈燦蘭雖然覺得自己的手已經粗糙了許多，但是相比起老闆娘的手來，仍舊要“好看” 得多。 “ 我的手以前也不是這樣的。”老闆娘感嘆似地說：“ 你以前從來沒有幹過體力活吧。 ” 這倒是真的。從小父母象掌上明珠似地寵愛沈燦蘭這個獨生女兒，媽媽都不讓她進廚房。 “ 你為什麼不回家去？” 老闆娘說。 啊？沈燦蘭仿佛沒有聽懂，又仿佛聽明白了。原來老闆娘是下逐客令了。 老闆娘抽出支票，寫了一個數目，遞給沈燦蘭：“ 這是你今天的工錢，明天不用來了。” 沈燦蘭愣住了，等她清醒過來的時候，記憶中只留有自己驕傲地一抬頭，並沒有接老闆娘遞來的支票，瀟灑地飄然而去的畫面。 街道上的冷風吹醒了沈燦蘭的頭腦，漫無邊際地沿着街邊走着， 燈火輝煌之下，她卻感到異常的寂寞和消沉。在這裡沒有一盞燈，是為她所點燃。 沈燦蘭此時才深刻體會到，掙錢是如此艱難的一件事情，實在是出乎她的意料之外，以前她是太嬌生慣養，太不知人間艱辛了。 原來，光是養活自己也是如此艱辛的一件事情，沈燦蘭平生第一次恐懼地想，恐怕自己餓死在這裡，也不會有任何人在意。 垂頭喪氣地敲開白芸的房門，白芸正在準備明天的午飯，她順口問道：“ 今天早下班了？” “ 我給開除了。” 沈燦蘭輕聲哼道。 “ 什麼？”白芸沒聽清。 “ 我被炒魷魚了。” 沈燦蘭大聲道。 接着，沈燦蘭向白芸源源本本地敘述了事情的始末。 “ 你真是一個心高氣傲的千金小姐，這又有什麼大不了的呢？ 這是你的第一份工吧？如果是我，我就會把那張支票笑嘻嘻地接下來，對那老闆娘說聲謝謝。我還會加上一句，如果下次店裡缺人的話，給我打個電話，我仍然願意為您工作。”白芸不以為然地笑道。 沈燦蘭懊惱地想，真的，當初應該把那張支票接下來的，莫名其妙的，發什麼大小姐的脾氣呢？弄得很清高、視金錢為糞土的樣子， 有本事的話，就根本不必到人家屋檐下去打工。剛才街上的風 早已將她發熱的頭腦吹冷了。 “ 明天去餐館問那老闆娘要一次吧。你自己掙的錢，為什麼不要？人家只會笑話你傻氣的。現實就是這樣，你現在才明白了吧， 樣樣都是要錢買來的，吃飯要錢，買衣服要錢，油鹽醬醋沒了，也是要錢買來的。”白芸嘲笑道。 “ 這個真理，過去我怎麼沒有發現呢？”沈燦蘭懊惱地坐下，嘆息道。這樣簡單的事實，她居然活到現在才知道，證明她實在沒有什麼可驕傲的。二十年來她一直是躲在父母的羽翼之下，看到的世界，只有父母為她撐起的無風無雨的那一片，簡直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一個陽光明媚的下午。 “ 這是哪裡？” 沈燦蘭默默地問自己。 小路忽然到了盡頭，她發現自己站在一個美麗的沙灘旁，景色令人心馳神往。 從蜚聲大學的山坡下去，穿過一片森林，忽然間，一個小小的海灣就展現在眼前了。 到達海灣，要沿着那一條悠長蜿蜒的山路往下走，還必須經過那一片幽深的森林。陽光從茂密的樹杈中滲進來，斑斑駁駁地撒了一地的金屑。 生活就象一條小路，你不知道它會把你帶到哪裡去，沙漠或綠洲。 你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繼續前進。 太陽明媚地照着，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靜得能讓人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四周空無一人，這是一個偏僻的海灣，沒有多少人注意到它的存在。 空曠的海灣邊，看似寂靜，但事實卻並非如此，無數的生物正在這兒忙碌着。在兩塊石頭之間，沈燦蘭發現，那兒居然有一個非常漂亮精緻的蜘蛛網。一隻小蜘蛛在那兒忙着結網，它不怕海風，不懼艱辛，就那樣頑強地編織着自己美麗纖細的夢想。 蝴蝶飛來飛去，忙着向每一朵花兒傳遞信息。它是那樣快樂，那樣無憂無慮。有一天，人如果也能象它那樣毫不費力地飛來飛去，那該有多好。連滿地的金黃色的野花，都換上了美麗的新裝，朝着燦爛的陽光微笑着。 最引人注目的是海邊的礁石，它被海水沖刷着，不知有多少年， 仍然堅定地守衛在那兒。而海水是則是碧藍透明的，在陽光照耀之下，象一個深深的望不見底的謎。 沈燦蘭在沙灘上撿起一個小小的貝殼，它靜靜地臥在她的掌心。她問貝殼： 你不後悔嗎？輕率地離開了你大海深處的家，孤獨地迷失在這陌生的沙灘上。不，怎麼會呢？它是那樣的周身潔白，晶瑩地閃着光，在沙灘上享受着溫暖的陽光。小貝殼是不畏懼外面的風暴的，因為它知道，如果不去冒險，就不會見到另外一個美麗的世界。 海水是這樣的清澈，陽光是這樣的溫暖。沈燦蘭坐在沙灘邊的岩石上，她仰讀藍天，從這兒，她可以看見天上的白雲，她感到自己仿佛也溶化了，溶化在這沙灘上，成為一粒子小小的沙子。 這些野花，尚且能自由自在地生長，她的生命，不是比野花寶貴許多嗎？她有什麼可憂慮的呢？ 如果她有那結網的蜘蛛一半的毅力，一半的信心，她便可以面對一切艱難困苦，面對一切生活的挑戰。 大自然教會了她多麼珍貴的功課，這些課堂上學不到的知識，遠遠超過書本上僵硬的教條。 “ 從今之後，我不再害怕任何挫折，我已經準備好了。我會努力奮鬥，拼命地學習，勇敢地迎接生命中的一切挑戰。 ” 沈燦蘭對着無邊無際的大海在心中起誓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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