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虎队队长陈纳德和他的中国夫人陈香梅(编辑)
陈纳德(1893年9月6日-1958年7月27日),一名美国男人,却在中国建立了不朽业绩。
陈香梅(1925年6月23日- ),一个中国女子,却在美国步入了上层政界。
他们虽然未能白头偕老,但他们奋斗的一生以及他们用自己的心和情谱写的恋歌令人回肠荡气。
一
19岁的陈香梅从岭南大学毕业时,因才学出众,已经有一家杂志社和一家晚报想聘用她了,但最后她成了中央通讯社第一位战地女记者。她的第一项任务是写一篇第14航空队司令官陈纳德将军的人物专访。
她肯定没想过,这个他采访的男人,却是改变她一生的男人。
当陈香梅走进一间标有“会议室”的大房间时,里面已经坐着十几位中国和外国的记者,清一色的男子汉。这时,会议室尽头的一扇门轻轻打开了。记者席中有人轻轻地说了一声:“老头来了!”这是记者和第14航空队的官兵送给陈纳德的雅号。个头不高的陈香梅透过前排记者的肩膀,看见一个满头黑发的美国将军阔步进来,他那刻满皱纹的脸上有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睛,那件已经不新的皮夹克上嵌着两颗银光闪闪的将星。
记者招待会开始了,陈纳德以平稳的语调说道:“下午好,先生们!”当他的目光习惯地扫视会场时,看见后排有一件醒目的阴丹士林蓝旗袍,旗袍上面是一张稚气未脱的瓜子脸,后脑还露出两根小辫子,于是,连忙加上一句:“还有女士好!”陈香梅微笑着表示感谢。
与往常一样,记者招待会的主要内容是陈纳德介绍第14航空队抗战取得的战果,记者们也会不时问些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第一次采访战地新闻的陈香梅虽然绞尽脑汁想提一个精彩些的问题,但实际上却完全被陈纳德的话语吸引住了,直到招待会结束,她还想不出一个合适的问题。她随着男记者们准备离开时,看见陈纳德正微笑地朝她走来。陈纳德先和她打招呼,然后告诉她,陈应荣从美国写信给他,询问陈静宜的近况。陈香梅这才想起,在美国做领事官的父亲认识陈纳德,姐姐陈静宜也正在第14航空队做护士。
一位威震长空的美国将军以这种聊家常的方式和她开始了面对面的谈话,陈香梅刚才还绷得紧紧的心一下子松弛下来了。于是,她用一口流利的英语与他轻松地交谈起来,并愉快地接受了他一起喝茶的邀请。
离开第14航空队司令部时,陈香梅显得神采飞扬,步履轻捷,19岁的少女很难掩饰心中的感情。那天,姐姐陈静宜听见陈香梅不停地调换形容词来夸奖陈纳德,就微笑着问她是否爱上了这个飞虎将军。陈香梅连忙答道:“我只是崇敬他以及他为中国所做的事。”
二
有了第一次采访成功的经验,以后的采访就方便多了。频繁的接触使陈香梅对陈纳德的身世和业绩有了全面的了解,对他也愈发崇敬了。她把自己了解的写下来,于是有关陈纳德和第14航空队的报道、专访,不时刊登在昆明、重庆的报刊上。在接受采访的过程中,陈纳德对这位活泼、聪明的中国小姑娘的好感也在不断增长。
1944年8月,日军在豫湘桂战役中攻陷衡阳,湘桂铁路的终点桂林已处在日本军队的威胁之下,在桂林的陈香梅的4个妹妹也加入了难民的行列。这时,陈纳德告诉她:“你父亲给我来了电报,请我寻找你的妹妹们。我派出一支特别搜索队前往贵州。我知道你在为她们担忧,希望这消息能使你感到高兴,安娜!”安娜,是陈香梅的英文名字。这消息使她略微宽了一点心。
陈纳德派出的特别搜索队圆满完成了这次特别使命,陈香梅的4个妹妹坐着第14航空队的军车平安抵达昆明。远在大洋彼岸的陈应荣决定把她们接往美国。陈纳德的秘书很快就为陈香梅和她的4个妹妹办好了去美国的签证。当拿到盖有签证的护照和飞往印度的机票时,陈香梅的几个妹妹都非常高兴,然而,陈香梅的心中却是另一种难以言状的滋味。
她去向陈纳德致谢并道别。这位飞虎将军似乎看出了陈香梅的心思:“如果你不想去美国,我可以请秘书去取消你的签证。不过,你要仔细考虑一下。”陈香梅自己明白,她其实愿意留在中国。她不愿生活在父亲身边,19岁的她希望自主。她喜爱记者的工作,看着自己写下的文字不断地变成铅字,有一种成功的喜悦,并且感到自己应该为这场战争做出一些贡献。她更愿意留在陈纳德的身边,将他的工作、生活和其他一切告诉中国人民。她对他除了崇敬以外是否还有其他感情?是否像陈静宜所说的那样是爱上了他?此时,她自己也说不清。
不过,多年以后,她在谈起这段往事时承认陈纳德是她留下来的一个主要原因。陈纳德对陈香梅这个选择非常高兴,他也愿意她在他身边。他乐意与这位中国女记者打交道,接受她的采访。
三
1945年7月,陈纳德从美国军队中退役了。消息一传开,百姓们都依依不舍前来与这位曾率领“飞虎队”英勇抗日的陈纳德将军道别,最后一个与陈纳德道别的是前来采访新闻的陈香梅。一双粗壮有力的手和一双纤嫩细小的手紧紧地握在一起,久久没有松开。两人都没有说话,但一切又似乎尽在不言之中。不知不觉地周围已经没有人了。陈香梅低着头打破了沉默:“明天我会到机场为你送行的,将军!”
“可那里也许不是最好的道别处。”陈纳德意味深长地回答。
他把手轻轻地搭在她肩上,她慢慢地抬起头望着他。他伸出双臂拥抱住她,弯下腰,与她热烈地、长久地吻别。她处在从未有过的激动之中,顺从地接受了这一西方式的道别。在微微的颤抖中她听见他轻声但充满自信的话语:“我会回来的!”
8月8日,陈纳德启程归国。成百上千的人来到昆明巫家坝机场为这位满载盛誉的将军的凯旋送行。这一年的圣诞节前夕,陈纳德又踏上了重返中国的旅途。
临行前,陈纳德和妻子内尔办妥了离婚手续。由于战争,他们分居8年,一旦重聚,却发现彼此间已经无法共同生活了。
与第一次来中国时一样,陈纳德首先抵达上海。他刚走下飞机的舷梯,就有一群记者围上前来,他在记者中看到了前来欢迎和采访新闻的陈香梅。数月不见,陈香梅身上的阴丹士林蓝旗袍已经换成了漂亮的上海时装,显得光彩照人。陈纳德隔着老远就大声喊着:“安娜!安娜!”他伸出手,她也伸出手,两双手又紧紧地握在一起了。刹那间,陈纳德似乎觉得他此行就是为了她而来的。
四
抗日战争胜利后,陈香梅成为中央通讯社驻上海的记者。刚到上海,陈香梅的工作并不轻松,每天要写许多新闻稿。好在她对采访和写作已驾轻就熟,总能在规定的时间内交差,写出的稿子也常常得到同行的赞许。她住在外公的家中,每天只管上班,不用再愁食宿。
1945年圣诞节后的第二天,陈香梅坐在办公室里。她机械地翻阅着桌上来自美国的电讯稿,这是她到上海后养成的习惯。翻着、翻着,一条简短的美联社电讯跃入她的眼帘:克莱尔·陈纳德少将已在旧金山搭机前往上海。她的心猛地直跳,几个月来她所期待的就是这一消息,因为她一直记着他离华前的那句话:“我会回来的!”
几天后,陈香梅以中央通讯社记者的身份前往江湾机场。社里交给她的任务是采访重返中国的陈纳德将军。这是她到上海后接受的最为愉快的任务。
当陈纳德从飞机的舷梯上快步走下时,陈香梅和其他记者一起围了上去。陈纳德从记者群中一眼就看到了陈香梅,大声招呼着,上前与她握手。从大后方来的记者们会心一笑,他们都知道飞虎将军与这位女记者的关系非同一般。当然,陈香梅并没有因重逢的喜悦而忘了公差,她以记者的身份向陈纳德提了几个问题,只是陈纳德不愿在大庭广众面前泄露此次重返中国的真实动机。第二天,中央通讯社发了一条陈纳德抵沪的消息。
离开江湾机场前,陈纳德悄悄地邀陈香梅当晚一起出去吃饭,陈香梅十分乐意接受了这一邀请,她也很想单独和他在一起,叙叙别后衷肠。
夜幕降临时,他们俩来到了南京路上的国际饭店,这是上海当时最高的建筑物,有24层楼。国际饭店有两个餐厅,一个是在4层楼的西餐厅,一个是在14层楼的中餐厅。他们进了中餐厅,陈纳德知道陈香梅喜欢吃粤菜,回美国几个月了,他也想品尝一下正宗的中国菜。
侍者摆上酒菜后,陈纳德和陈香梅为小别重逢互相敬酒。随后,他两眼看着她,郑重地说道:“安娜,我有重要的事情告诉你。我已经是一个自由人了。”
这突如其来的话语使她一惊:“你的意思是你和你的太太……”
“对!我们离婚了,因为我们早就各自生活在不同的世界里。”说着,他的手伸过桌子,一把握住陈香梅的手,急促地说:“现在我可以告诉你,而且我想你也一定知道,我爱你,我要你嫁给我。”
陈纳德的话使陈香梅头昏目眩。尽管她崇敬他,或者说她在心灵深处已不知不觉地爱上了这位美国将军,但眼前的事情毕竟来得太突然了。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一下子面对一个在年龄上是她父辈的外国人的求婚,对于一个20岁的姑娘来说,实在有些不知所措。
她避开他逼人的目光,把眼睛转向窗外。底下,星星点点的灯光洒落在黄浦江两岸。沉默了一会儿,她轻声说道:“请给我一点时间,将军,我需要时间来考虑。”
陈香梅确实需要时间认真考虑一下。她明白,陈纳德在她心中已占据着别人无可替代的地位,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对他的感情,已经是爱恋多于崇敬了。但面对这位美国将军的求婚,她的心却轻松不起来。是的,他是一位威震长空的英雄,这使许许多多中国人崇敬他,这也是她爱上他的主要原因。但他又是一个比她大35岁的外国人。如果说年龄的悬殊,常常使一个年轻姑娘在爱情面前却步的话,那么,在20世纪40年代的中国,嫁给一个外国人,就更需要有不顾世人非议的非凡勇气。
陈香梅毕竟不是一个普通女子。她感觉出,陈纳德将军是在以他全部的身心爱着她,而她自己也真诚地爱他。这种超越国界的爱产生了巨大的力量,给了她勇气和决心去冲破那堵无形的墙。陈香梅觉得,自己不应懦弱退却。
五
陈纳德在返回上海的民用航空公司高级职员的午餐会上,宣布了他与陈香梅的婚约。那些高级职员们得知新娘就是中央通讯社那位年轻漂亮的女记者时,都纷纷上前向他们的总经理祝贺,并一致提议他使用一架民航公司的飞机去做蜜月旅行。
午餐会后,陈纳德忽然想起,他还没有给自己心爱的人买过一枚戒指呢。当陈纳德把那枚晶莹透亮的钻石戒戴到陈香梅的手指上时,笑着说:“将来我会告诉我们的孩子,我花了1800万美元给你买了戒指。”陈香梅马上说:“别忘了告诉他们,钱是我借给你的。”他们俩一起笑了,笑得是那么的开心。
婚礼上的陈纳德用缴获的日本军刀与陈香梅切开蛋糕
1947年12月21日,正好是星期天,57岁的陈纳德与23岁的陈香梅在虹桥美华村5号陈纳德的寓所举行了婚礼。美华村5号是一幢3层楼的小洋房,底楼2间,2楼3间,3楼l间。屋前是中国式的庭院,绿茸茸的草坪边上,排列着枝叶扶疏的树林。顺着曲折的小径,是一座红瓦顶的亭子。在上海这座大都市中,这真是闹中取静的理想居所。
陈香梅身着上海著名服装设计师法国绿屋夫人缝制的白色婚纱,陈纳德则是一身笔挺的美国空军将军制服,互相许愿终身相守。将军用缴获的日本军刀切开大蛋糕,来宾纷纷举起香槟敬酒祝贺。
陈纳德始终是个军人,保持着军人一丝不苟的作风。结婚第二天,他照例在早晨8点离开家门,从西向东穿越上海市区,到办公室中去上班。
陈香梅对陈纳德以这种方式来度过他们的蜜月毫无意见。圣诞节那天,也就是他们结婚后的第4天,民用航空公司的职员都放假了,陈香梅却陪着陈纳德一起到外滩l7号处理未完的公务。这天开电梯的工人也放假了,他们俩只能手拉着手。一级楼梯一级楼梯地往上走,走完140级楼梯到7楼时,两人的脸上都沁出了汗珠。陈纳德望着新婚的妻子,连道抱歉,可陈香梅却说:“只要我们在一起,我就满足了。我们共同的生命正在开始。”
六
1956年夏天,陈纳德夫妇带着两个女儿又回到路易斯安那州自己的家乡。这时,陈纳德患了多年的慢性支气管炎日趋严重,每日剧咳不止。向来对自己的支气管炎满不在乎的陈纳德开始告诉陈香梅自己身体不适,头痛剧烈。
8月下旬,陈纳德去华盛顿美军医院接受每年一次的身体检查。陈香梅留在家里照看孩子,但她不放心丈夫的身体,让他检查一结束就给家里挂电话。
3天后的晚上,电话铃响了。话筒里传来的不是陈纳德的声音,而是华盛顿美军医院院长的声音:“我们有一个不幸的消息告诉你,我们在检查后发现将军的肺上有一黑点,目前还无法确诊是什么,所以要马上开刀。希望你能在场。”放下电话筒,陈香梅感到浑身发冷,四肢僵硬,脑子一片空白,惟有一个字老在眼前晃动:癌!这一天是1956年8月25日。
第二天,陈香梅怀着恐惧的心情看着陈纳德被推进手术室。在焦急的等待中,她发现陈纳德的床头留着一封给她的信。
最亲爱的小东西:
我并不怀疑明天手术后我仍会活着,与你以及我们挚爱的女儿们共同度过许多岁月。然而,你是明白的,一切事情都掌握在上帝手中,没有人知道他将于何时被召返他所来的地方。
设若一旦我不能再见你或与你同在,在精神上我将永久伴着你以及孩子们。我以任何一个人所可能付出的爱,爱你和她们,我同时相信爱将永垂于死后。
要记住并教导我们的孩子们,生命中确切的真谛——要品行端正,要诚实,忠贞,并以慈爱及他人……
3个小时后,主刀的医生走出了手术间,陈香梅紧张得不敢询问。
但那个最不愿听到的字还是从医生的嘴里出来了:陈纳德将军肺上的黑点是癌,已全部切除。如果一年内癌细胞不再重现,陈纳德的身体就有可能恢复健康。
接下来的一年,陈香梅是在提心吊胆、战战兢兢之中度过的。
可已知道自己身患绝症的陈纳德却泰然处之。
每月一次的检查都传来令人宽心的消息。
12个月终于熬过去了。
但陈香梅看到的却是陈纳德身体没有恢复反而日渐衰落。
1957年的夏天,病中的陈纳德迎来了美国空军成立50周年金庆。由于被选为美国空军十大领袖之一,陈纳德应邀偕夫人参加了在华盛顿举行的盛典。8月1日,美国空军举行3000人的午餐会。会上,空军总部宣布了20位划时代的代表人物,陈纳德将军作为第二次世界大战中亚洲战场的代表人选。当他登上主席台时,全场3000人起立致敬!那一刻,站在台下的陈香梅噙着激动的眼泪,她感到陈纳德在对日战争中作出的贡献得到了崇高的酬赏。
空军庆典后不久,医院传来了不祥的消息:陈纳德的肺上又出现了斑点。陈纳德仍镇定地面对病魔,不愿向它屈服,但病魔在他的体内却越来越猖獗。陈纳德知道这将是自己一生中惟一的一次无法取胜的战斗了。他让医生告诉他实情,以便对自己最后的岁月作出安排。面对这样一个坚强的汉子,医生据实相告,他还可以活3至6个月。这时已临近1957年年底了。
听到这一消息,陈香梅的心在颤抖,泪水止不住地往下流。陈纳德却平静地将她抱在怀里,让她不要难过,似乎这不过是一个很平常、很普通的消息。
1958年7月18日,艾森豪威尔总统颁布命令,晋升陈纳德为中将。这是科科兰、路易斯安那州的一些议员和空军将领们共同努力的结果。但是这一喜讯对陈纳德来说已没有多大意义了,他已无法用语言表达自己对这次晋升的感受了。他的气管已被切除,他的咽喉已为癌细胞侵占,他曾经很健壮的身体已被病魔折磨得皮包骨头。
1958年7月27日,陈纳德离开了人间,终年67岁。
陈纳德去世后,陈香梅带着一双还未满10岁的女儿。那一年,她才33岁。
有不少人认为,陈香梅与陈纳德的结合太不幸了,两人婚后在一起只生活了10年多一点的时间。
但陈香梅却有自己的看法。她认为人的生命不过是短短的数十年,似昙花般瞬刻即逝。
在生命的旅途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有所爱并被爱的。而她却深深地爱着这个人,又被这个人深深地爱过,这是真正的幸福。尽管这一切来得太迟,去得又太快,但她还是感到比许多人更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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