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的神话--公元一九六七年湖南道县文革大屠杀纪实(63) 谭合成 卷七 第六十三章 浮出水面的石头 白芒铺公社的杀人动员会召开得晚一点,(1967年)8月25日才开,为了赶上进度,开完会,当天下午又派出一批公社干部以“特派员”的身份,下到各大队督促行动。派到竹山大队的特派员是公社会计左昌琪。左昌琪是白芒铺公社红联的头头,又是全公社学习毛主席著作积极分子,据说他可以一字不错地背诵“老三篇”(毛泽东的三篇著作:《为人民服务》、《纪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和500多条毛主席语录。左昌琪到了竹山以后立即召集大队干部和民兵骨干开会,贯彻公社三级干部会议精神。但思想没有统一起来,个别大队干部对杀人问题存在保留意见,例如大队支书柏富璋就认为:大队上这些四类分子可是可恨,但是还没有到不杀不足以平民愤的程度。左昌琪看到这个情况,觉得还是应当尊重大队干部的意见,没有强行使用“特派员”的权威,要求大队一定要杀。回到公社以后,他发现,派下去的几个“特派员”,只有他一个人是空手而归,特别是公社妇女主任何茂娥到新铺大队去督促行动,一家伙就消灭了34个“阶级敌人”,打了一个大胜仗,受到公社领导的重点表扬。左昌琪感到非常没有面子。过了一天,8月28日,左特派员再次来到竹山大队。鉴于上一次工作没有打开局面的经验教训,这一次他要求召开大队支委扩大会议,不但大队支委参加,生产队主要干部、民兵骨干、贫协委员,还有造反派头头(“红联”的基层组织)都参加,上次大队干部会上唱反调的几个家伙立马成了绝对少数。会上,左昌琪讲:“革命的贫下中农同志们,今天我怀着对伟大领袖毛主席他老人家无限热爱无限敬仰无限崇拜的心情参加这个大会,心情无比激动。我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跟贫下中农同志们当小学生的……前一段,我们竹山大队抓革命,促生产,促备战,工作是有成绩的。但是我们和别的大队比,还是落后了,大大地落后了。……据我们了解,你们这里的阶级斗争还相当复杂,阶级敌人的活动十分嚣张,但有些同志视而不见,听而不闻,被阶级敌人的假象迷惑了,看不到他们的反革命本质。像柏××这样的‘杀、关、管、逃’对象(指直系亲属中有被镇压(杀)、判刑(关)、管制(管)和逃亡海外(逃)的人员。),你们对他居然吊以轻心,以为他们真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伟大领袖毛主席教导我们,‘他们人还在心不死’,一旦让他们复辟成功,首先要掉脑袋的就是我们这些人,我们千万不能对他们心慈手软。不然要吃大亏,上大当的。” 他的话刚一落音,下面早已安排好的人就带头喊起口号来:“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横扫一切牛鬼蛇神!”“阶级敌人要翻天,我们坚决镇压!” 这时与会的干部纷纷表态,要杀!一定要杀!不杀不行!不杀他们,我们就要吃二遍苦、受二茬罪。特别是前两天开会时持保留意见的人叫得最凶。 其实这几个人提保留意见,也不是觉得地富不该杀,而是觉得要杀要由政府杀。现在,“政府”三番两次派人来,再不杀,犯一个阶级立场的错误,就太划不来了。 大队支书柏富璋请左特派员指示杀哪些人。 左昌琪说:“这个问题,公社不表态,由你们自己决定,我们大力支持。毛主席教导我们:‘群众是真正的英雄,这些坏东西哪个劣,哪个最劣,哪个次之,贫下中农看得最清楚。” 其实杀谁不杀谁,对左昌琪来说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竹山大队一定要有行动。另外,据说他还有活思想,就是对何茂菊的那种搞法有看法,认为杀人不是越多越好,特别是连吃奶的毛乃崽都杀也太过分了,应该把握好党的政策界线,把罪大恶极的杀他几个,达到震撼阶级敌人的效果就可以了。 所以最后定名单的时候,定了一个只杀两人的小名单。 这两个人就是本故事主人公柏元瑛4姐弟的父母地主分子柏××和他的老婆。 要说竹山大队对四类分子(及子女)没有采取措施真的太冤枉他们了。25号到公社开过会,大队就已经安排专人把四类分子(包括子女)看管起来监督劳动了。柏元瑛的父母还在田里割禾,被几个民兵叫上来,一索子捆起,拖出去就杀掉了。接着是抄家,农具、粮食、牲猪、鸡鸭等“浮财”缴获归公,几间稍微好一点的房子上了锁打了封条,留了一间最破的房子给柏元瑛姐弟住。当时柏元瑛17岁(实际是16岁,道县的习惯,男人讲实岁,女人讲虚岁),大弟柏元政12岁,二弟柏元潭8岁,小妹妹5岁。摆在他们面前的首要问题不是悲伤,而是怎么活下去。人要活下去首先就得吃饭。柏元瑛这个姑娘胆子大得上得天,换了别人早就嚇得躲在家里连发抖都不敢,她居然找到生产队要求借支谷子,当时是集体所有制,三级所有,队为基础,社员的劳动成果一般由生产队统一管理,定期分配(分红),但遇到紧急需要还是可以提前借支,结果被生产队一通臭骂轰了回来。回到家里,柏元瑛坐在灶屋里看着冷火秋烟的灶台,两眼发直。大弟弟柏元政半懂事半不懂事,看到老姐这个样子,悄悄地走到跟前问:“不会杀我们吧?” 也许正是这一问促使柏元瑛下了最后的决心,逃,必须马上逃出去,不能坐到屋里等死!她把墙角上一堆抄家剩下的红薯洗干净做一锅煮熟了,招呼弟弟、妹妹饱饱地吃了一顿,把剩下的几个红薯放在一个篮子里装好。天黑以后,她悄悄地溜出家门,四处看了一看,发现没有民兵站岗,连忙溜回家里,点亮了油灯,开始紧张地收拾行李。 正是破家值万贯,刚刚抄过的家,看上去好像家徒四壁,真要离开的时候,才发现还有好多好多东西,桌椅板凳、煮饭的鼎锅、煮潲的铁锅、做酸咸的坛子、装米的缸……这都是父母一滴汗水甩八瓣置办下来的,柏姑娘心里好舍不得啊!但是舍不得也没有法子带得走。柏姑娘只好把一床被盖、几件衣裳、一个搪瓷口杯、一个铝盆子……还有装着红薯的竹篮子,装进箩筐里,又把两床草席子卷紧了插到箩筐里,看了一看,发觉碍事,想了一阵,又取出来,原自铺在床板上。最后,她把父母生前留下的几十块钱,悄悄地从灶尾的墙缝里抠了出来,贴身放好了,然后招呼大弟弟柏元政牵着小弟弟柏元潭,自己把小妹妹放进另外一只箩筐里,拿过那根父亲生前用过的扁担,一担挑起,悄悄地从后门溜了出去。 村子与后龙山中间有一片菜土,那是队上人的自留地,各家各户用麻古(石头)垒起半人高的墙作为篱笆,围住自己家的那一小块,从这里有一条小路可以不通过村子里面绕到村子外面的那条大路上去。这是柏元瑛心里盘算好了的逃跑路线。4个兄弟姐妹屏住呼吸,嚇心嚇胆地贴着石头矮墙溜到一条小路上,绕出了村子,看到四面没有一点动静,这才稍稍地喘了口气。路过村外的水塘边时,柏元瑛捡起一块石麻卵古(鹅卵石)扔进了塘里,表示了与这块带给她太多血泪、屈辱和不公的土地的决裂。按照道县人的讲法就是,表示再也不回来了,要回来,除非石头浮出水面。然后带着弟弟,挑着妹妹飞快地消失在浓重的夜色之中。 (柏姑娘不知道,这时奉命前来制止杀人的47军6950部队已经进驻道县,刚刚召开了各公社的电话会议,制止杀人。公社根据6950部队电话会议的精神,通知下面各个大队,不准再乱杀人了,关押在大队的四类分子及其子女都放回去算了。听了公社的通知,大队就把民兵撤了岗。不然的话,柏姑娘插翅也逃不出去,就算是逃得出大队,也会在其他地方落网的。) 一路上,4姐弟也不讲话也不晓得害怕,只晓得快走快走,离村子越远越好。 天麻麻亮的时候,他们终于按照计划赶到了姨妈家。姨妈已经起床了,农村人讲究早起三朝当一工,白天生产队要出工,煮饭、煮潲、打理自留地,或干点家里的其他活计靠的就是这一早一晚的功夫。看到侄儿侄女这个样子突然来到,姨妈心里大约已明白了是怎么回事,问:“你爸爸、妈妈呢?”听到姨妈这么一问,柏元瑛禁不住哭了起来,弟弟妹妹看到姐姐一哭也接着哭起来。哭声把姨妈吓坏了,厉声呵斥道:“哭什么哭?赶快莫哭了,想找死啊!”4姐弟连忙收住了哭声。接着姨妈连声催他们:“快走,快走!我这里呆不得,你们莫来害人!”柏元瑛吃惊地睁大了含满泪花的眼睛,看着姨妈冷若冰霜的脸,她简直不敢相信,这就是平素和蔼可亲的姨妈吗?因为竹山大队杀人比较晚,别的大队都已经杀了,这里还没有动手,柏元瑛的父母听到别队杀人的消息,对自己的命运有了估计,悄悄地交代过柏元瑛,万一自己有个三长两短,要柏元瑛带着弟妹到姨妈家去躲一阵子,因为姨妈家是上中农,估计不会杀到他们那里去,所以柏元瑛带着弟妹冒着杀头的风险逃过来了,没想到姨妈连门都不让进,柏元瑛的心一下子凉透了。她叫了一声:“姨妈——”姨妈说:“你不要叫我姨妈,我不认得你们。”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好说?柏元瑛只好带着弟妹离开了。 等他们走出了村子,姨妈从后面追上来,给他们送过几个粑粑,叫他们赶快回家。可是,这时候柏元瑛性心里充满了对姨妈的怨恨之气,不知道为什么,她恨姨妈甚至比恨那些杀自己的父母的人还要恨。这个心高气傲的姑娘拒绝了姨妈的粑粑,头也不回的走了。她太年轻了,生活得也太闭塞了,晓不得世事的厉害。她只想到姨妈的绝情,没想姨妈的难处,在那个场合之下,别说姨妈家是个上中农,就是个贫下中农也不敢收留他们。上中农是中间派,拉一拉可以过来,推一推就会到了阶级敌人那一边,在当时的农村里,阶级斗争的风一般是不刮这种成分人家的,但是你自己必须好好表现,靠向贫下中农这边,老老实实出工做事吃酸菜喝稀饭,不会有人无事生非找你的麻烦,倘若屁股坐歪了,上纲上线批判斗争不是什么稀罕事,弄得不好以阶级敌人论处,那就真正地危险了。姨妈也有崽女,姨妈也怕死呀! 柏元瑛呀柏元瑛,你实在是应当再求求姨妈可怜可怜你们,帮帮你们,哪怕是帮着指条活路也好啊。老辈人毕竟经历得多,见得也多呀。 柏元瑛挑着妹妹,带着弟弟扭头一走,从此流落街头,乞讨为生。 柏元瑛已故,她的两个弟弟柏元政、柏元潭当时年纪尚小,对这段乞讨生涯记不太清了,唯一记忆深刻的是:“老姐脾气大,脸皮薄,讨饭张不开口,每次都是靠我们两兄弟在外面讨回吃的来。一个5岁的妹妹,带在身边,实在养不到(活),老姐没有其他办法好想,只好把她送人了。” 但是乞讨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对柏元瑛这样十六、七岁的姑娘尤其如此。杀人风之后,道县出现了一次结婚高潮,大量因贫困而娶不到老婆的光棍汉迎娶被杀人家的妻女,对于这些女人来说,这无疑是当时几乎唯一的出路。有人发现柏元瑛这个叫花婆人又年轻长得又乖,就来给她做介绍。柏元瑛本人大约也明白,这就是她的命。她对介绍人说,嫁人可以,对方条件差一点也可以,但是第一成分不能高,她这一辈吃这个亏吃的太大了;第二要把两个未成年的小弟弟一起带过去。第一个条件好说,成分高的不杀就已经宽大处理了,还给他们讨老婆,那是不可能的。第二个条件提出来,敢娶她的人恐怕就不会太多了。笔者在采访中发现,很多地富人家未成年的小孩被杀,部分原因是为了斩草除根,不留后患,还有相当一部分原因是讨个女人进屋,不能再带一张嘴进来,那个日子就太作难了,何况还要带两张嘴进屋呢?幸亏她本人条件还可以,又不择男方的条件,这还有一点点回旋的余地。终于红岩公社神仙头大队有一个30来岁的贫农老光棍答应了柏元瑛的条件。柏元瑛就带着两个弟弟嫁了过去,姐弟三人总算有了个落脚的窝。 但是问题还是出在两个老弟身上,柏元瑛的丈夫若不是条件太差也不会娶一个叫花婆,更不会允许她带两张吃饭的嘴进屋。柏元政、柏元潭虽然自己能干活,并不是完全吃空饭,但一个12岁一个8岁,还是要人养。更要命的是生产队不同意给他们分配口粮。生产队的做法也没得什么好讲的,只听到娶个寡妇拖个油瓶子,几曾听到娶个大姑娘带来两个小舅子,要是给两个小舅子分配了口粮,以后哪个人家娶媳妇把岳父岳母都带来了,生产队怎么办?柏元瑛的丈夫家庭生活本来就困难,这一下子就更困难了,本来一年到头吃红薯喝稀饭,现在喝的稀饭泼到地上狗都撵不到。本来是想因陋就简,讨个便宜老婆,可现在看来这个老婆一点都不便宜,所以千方百计地要把两个小舅子赶出门去。而柏元瑛嫁给这个丈夫已是满肚子委屈,若不是为了两个老弟,以她那个脾气,就是把刀架在脖子上,也不会答应,所以拼死拼活地护着两个老弟。双方为此产生了很大的矛盾,经常吵嘴打架。本来,柏元瑛的丈夫好不容易讨到一个年轻堂客,把脸一洗,头一梳,穿一件稍微像样的衣服,把一个村的女人都比下去了,心里好不得意,对柏元瑛也十分疼爱,但是这样一来原来的那些老毛病又都犯了,吵起架来,抓着柏元瑛做死的打。 柏元政看到姐姐打得作孽,就跟姐姐说:“你留在这里算了,我和弟弟两个人原自出门讨饭。”照说这也算是个没有办法的办法,柏元瑛留在夫家日子要好过一些,柏元政、柏元潭出去讨饭,实在活不下去的时候,也可以回姐姐那里,有个退步。但是,柏元瑛一把抱住两个老弟,嚎啕大哭起来:“我答应了父亲母亲的,一定要给我们柏家保住一根香火……不是为了你们,我早就跳河死了算了。” 日子在吵吵闹闹、哭哭啼啼中一天又一天地过去,只要不把两个老弟赶出去,柏元瑛什么事都能忍,只要能够把两个老弟养大成人,柏元瑛什么苦都能吃。大约过了一年多两年,老矛盾没解决,新问题又出现了,柏元瑛肚子里居然一点动静都没有。这不仅是一个严重的问题,更是一个严重的错误,一个女人不能生崽,那还算什么女人?农村里讨老婆,不是买张画挂在墙上看的,第一要紧的是生儿育女,第二要紧的是干活过日子。柏元瑛两条一条都不沾,还惹得大队上那些绿头蝇子围着嗅,叫夫家的人如何想得过,都骂她是个扫把星背时鬼,生来就是带着一股潲气。柏元瑛,还有柏元政、柏元潭的日子更加难过了,一天到晚不是挨骂就是挨打。 柏元政、柏元潭说:“我那个姐夫打起姐姐来,哪里是打老婆,就是打阶级敌人。那一天,晓不得什么事,姐姐又惹他发了宝气,把姐姐打得吐血,躺在床上动不得。我们两兄弟嚇得躲了出去,要是我们留在屋里,还会打得更厉害些。等我们回来的时候,姐姐已经死了。她一时想不通,上了吊。她就是太要强,不认命,她要我们凡事要多忍些,到头来还是她自己忍不住了……” (老子曰:“满牙不存,舌头犹在。”信夫!) 姐姐死了,姐夫家当然呆不下去了。柏元政、柏元潭再次流落街头,乞讨为生,好在有过上次讨饭的经验,两兄弟倒没有感到走投无路。正好当时道县最大的水利工程上坝水库上马,由桥头圩到上坝工地修了一条简易公路,砌了几十栋大工棚,几千人马云集于此,有受益区、社派来的民工,还有外面请来的工程队,轰轰烈烈,声势大得很。由于是重点工程,除了生产队自带钱米外,县里还有钱发、有粮食补贴,在这里讨口吃的比农村里容易多了。工地上实行的是准军事化管理,指挥部下面编成营、连、排,以连为单位开火吃饭。柏家两兄弟讨饭来到工地上时,已经一天一夜没吃东西,饿得两眼发绿。有一个连队的伙头师傅,人老心慈,看到两个小叫花子饿得可怜,大发慈悲,打开蒸笼,取出两钵子饭,又打了两份菜给他们吃。这是柏家兄弟有生以来吃得最好、最香、最饱的一餐饭。多年以后,他们还是想不明白,这餐饭为什么就这么好吃,吃下去,身子马上就暖和了,一股暖流从胃部向四肢流去,浑身上下通体通泰,无一处不舒坦。柏元政、柏元潭说:“当时那个感觉,就是马上要我去死都做得。”从此两颗幼小的心灵认死了上坝水库是世界上最好的地方,死也要死在这里。吃饱了饭以后,柏家兄弟连忙帮着大师傅干起活来。伙头师傅看到两兄弟人很乖巧,手脚勤快,做事熨帖,心里蛮喜欢,但是长期留他们在这里吃饭是不可能的,他没有这么大的权力。收工的时候,他把这个情况跟连长讲了。连长斜着眼睛望了两个因营养不良长得又黑又瘦的孩子,问了一句:“挑得担子起啵?”柏家兄弟连声回答:“挑得起,挑得起。”连长丢给柏元政一副簸箕扁担,递给柏元潭一把锄头,带他们上了工地,一看,两个乃崽小虽小、瘦虽瘦,还真有一股子干巴劲,柏元政挑担子当得大半个劳力,柏元潭虽然小了一点,但干活不惜力,打杂没问题,就说:“那就留下来吧,饭可以管饱,没得工分。”柏家兄弟听得饭可以管饱,恨不得跪下来,跟连长磕头。就这样,柏家兄弟在上坝水库工地上安下身来。此后多年,他们都在上坝水库打工吃饭,一直没有离开这里。 1984年,道县处遗工作开始以后,柏元政、柏元潭听到消息,回了离别18年的老家。正所谓山不转水转,石头不转磨子转,转来转去又转回来了。离开的的姐弟4人,回来的时候光棍两条。这一年柏元政30岁,柏元潭28岁。柏家原来的6间房屋,早已拆毁,家具财物,抄没一空,名副其实的上无片瓦遮天,下无寸土立足。处遗工作组的同志了解到这个情况对他们非常同情,在工作组的大力督促下,竹山大队给他们分配了责任田和柴火山,工作组也按照政策及时地给他们发放了人头费、建房费、财产赔偿费,帮助柏家兄弟把家安下来了。对此,柏家兄弟感激涕零。 柏家兄弟对笔者说,他们现在最大的愿望就是赶快把家安顿好,如果搞好了的话,他们想把姐姐的坟从神仙头移回来,埋到柏家祖坟里,无论如何不能把她一个人孤苦伶仃地丢在外面。 柏元政说:“当年姐姐把一块石头丢到塘里,说要等石头浮出水面,她才回家。现在那口塘早就干掉了,农业学大寨那会改成了田,可是姐姐却没命回来了。” 采访过柏家兄弟,回县城的路上,在汽车剧烈的颠簸中,我的心中涌出一首歌来: 石头已经浮出水面了, 老姐呀, 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我的双眼早已望穿。 把油亮亮的腊肉放进背篓里吧, 把甜滋滋的米酒灌满竹筒里吧, 把香喷喷的粑粑包进荷叶里吧, 披着都庞岭的霞光, 穿一身花花绿绿的衣裳, 老姐啊, 你快回家,你快回家。 石头已经浮出水面了, 老姐啊, 你为什么还不回家? 我的双眼早已望穿。 回家的路险哩, 你的脚步千万要踩稳啦; 回家的路长哩, 你的肚子千万要吃饱啦; 回家的路弯哩, 你的眼睛千万要看清啦。 老姐啊, 你快回家,你快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