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麥粞 說起焦麥粞,我就滿滿的羞恥感。人都有一兩件難於啟齒的事,而我特別多。 上文說過,麥子炒十成熟,再加把火,把麥子炒到焦黃為止,我這裡吹牛不要緊,真的炒,要掌握火候,不但灶膛里要注意火大火小,上灶的更是要掌握翻炒的速度和起鍋的時機。炒焦麥粞,早盛了沒有焦香,口感不好;炒過頭枯了就全完了,只能丟掉,白吃辛苦。 炒好的焦麥放小磨子上牽,從最初的麥粒到麥粉到細到揚塵的地步,要在小磨子上翻來覆去倒幾十遍,費時費力。我們小孩就圍繞在磨子旁邊,一刻也不肯離開,等着吃第一碗麥粞羹。小孩子只知道吃,不懂大人牽磨的辛勞。後來大隊裡有了鋼磨,雖然省事,但這焦麥粞不好保存,三五天一個禮拜之後容易受潮結塊,所以很少有人家做這個。 有一年,父輩的老兄弟妯娌還住在一個屋檐下,我聞到了焦麥粞的香味,是堂妹在吃。我也想吃,饞得不得了。但我倒沒湊上去眼巴巴的望,而是回到自家屋裡,跟父親吵,也要吃焦麥粞。本來這也不是多大的事情,但問題是我家和伯父家不和,父親的家嫂我的嬸娘惡毒,時不時會來找茬,兩家熱戰不斷,我家一直處於守勢,父親當然不會為了滿足我的嘴饞,拉下面子,去尋他嫂子的羞辱。 那時年少,還不懂人世的機巧,一味的為了嘴饞跟父親作。大概作的實在不像樣,父親打也打了,屁股上打的紫紅紫綠;吊也吊了,就是反綁雙手吊在房梁上,都沒有用,反而激發了我的犟勁。我更來事了。這樣大吵大鬧,被隔壁人家看笑話,父親也覺得臉上無光,情急生智,父親自創了一手絕招,制服了我的饞蟲。 我被吊在房梁上的時候,父親像變戲法似的,興沖沖從外面端進來一碗焦麥粞,臉上喜氣洋洋,好像事情起了轉機之後的那種喜色,把我放下來,歡喜地說,弄到了弄到了。 我一個幾歲的娃娃,哪辨得了真假,只道父親是真的想了辦法,急不可耐的端起碗就吃。一吃下來,甜是甜了,卻滿口糙味,連忙吐掉。吐的上氣不接下氣。父親看到我的窘相,哈哈大笑。 在我成長的過程中,這件事一直拿出來被他取笑。父親說,當時情急之間,叫他哪裡去弄焦麥粞,只能偷偷的搗了一碗豬食麥粞,給我上當,也是情不得已,好在終於把我騙過了。 用狡黠化解無奈,這是父親式智慧。但被騙過之後的我再也沒有吃過焦麥粞,現在在超市裡看到黑芝麻糊,我仍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滋味。苦澀、羞恥、難為情,抑或還有點對父親小噱頭的佩服?兼而有之吧。 2019年1月25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