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情食意 我是吃过麦粞饭的。不过,我吃麦粞饭时粮食紧张早已缓解,吃麦粞饭更多是对生活的调剂、对粮食的补充和忆苦思甜那一份对生活的感恩。 其实,做麦粞饭是一件费心费力的事,只是农村生活,无法去计较成本。稼穑的艰辛,也就体现在无法计较成本的琐碎中。在很多个晨昏黑夜,我一觉醒来,总能看到外婆在小磨子前牵动手臂的影子,伴随着昏暗的洋油灯盏,照影在墙壁上,外婆瘦小的身影看上去很大很大。生活是延续的,经历过六零年代的外婆对粮食有着心有余悸的敏感。夏收过后,外婆总是要筛选出一些好的麦子,晒透炒好,在小磨子上研磨成麦粞,一遍又一遍,外婆不厌其烦,经过不知多少遍之后,麦粞才能成型,这时,我们小孩子在梦中,不知游了几个来回了。年少无知的我曾经问过外婆,你的手臂怎么不酸不累,外婆回答说她的手臂是铁打的。我信以为真。 麦粞磨好完成后,外婆在收尾的时候,只见她小心翼翼地用棕毛做的小帚,把嵌在磨盘缝里的麦粞清理出来,外婆做的很认真,尽量做到一点也不浪费。然后储藏在干燥的袋子里。在其后的日子里,时不时的拿出来,舀一昇箩,做一顿麦粞饭,以缓解日子的艰难。外婆的辛劳,为枯燥的日子增添了些许色彩,点亮了生活。 少不更事的我,对外婆这种撙节过日子的心意是体会不出来的。后来,随着生活条件的改善,麦粞饭退出了大家的灶台,我们每天都能吃到白米饭了。说是白米,其实是老籼米。每个人的童年都值得怀念,每个人的童年又都不堪回首。我的童年格外不堪。不懂事的我常常不知饥饱,剩饭碗是家常便饭。为此,没少挨外婆的批。外婆不断的说叨,“小孩子剩饭碗,浪费粮食,弗作兴、要天打个”。农耕文化中的撙节度日,是中国文化中的好传统,外婆虽然不识字,但受传统文化的影响,她的话有宗教般的光泽和震撼力。不知是因为“天打”的恫吓、还是我性格中“乖巧、听话”的本性起了作用,反正在和外婆生活的童年时代,培养了我珍惜粮食的好习惯,以至于在我成年后的记忆里,想不起一桩完整的剩饭碗的经历,在外婆教诲下养成的习惯,我几乎每顿吃饭,总要把米粒搛拾干净,有时甚至会神经质的把饭碗外沿检查一下,以确认有无米粒残渣。等隔了许多年,我读了书以后才知道,有一种好的习惯,人们把它称作“教养”。 小孩子可塑性高,容易教化,大人有时反而会粗心大意,对于夏天馊了的米饭,或者冬天做坏了的酒酿,乃至于平日里的剩饭馊菜,有大人会随意丢给猪鸭鸡鹅,看到无法吃净的粮食践踏在畜生的脚下,外婆会有一种暴殄天物的痛惜,她就不声不响地去清理出来,趁上河滩的机会,拿去倒在河里。喂鱼虾蟹鳖。外婆说,“天老爷看着呢,罪过,要天打个”。在她朴素的认知里,认为随意糟蹋粮食,会有报应,到时候会遭天谴的。童年时代的河道,清澈见底。能清楚地看到唼喋的鱼,一群群大小不一的鱼儿确实能把米粒吞的干干净净。大米来自自然,倒在河里,让鱼虾蟹鳖这些自然的精灵吃掉,属于回馈自然、回归自然。所谓从来处来,回去处去。外婆相信轮回。认为这样是做善事,积德行善的人,于个人于家庭,是没有理由发生无妄之灾的。她朴素的认为,天老爷天生一双慧眼,能事无巨细,监测到大地上的一举一动,“民以食为天”,对于浪费粮食,老天爷当然会格外重视。所以外婆对爱惜粮食,有着近乎异常的虔诚。 现在,虽然外婆已故去了好多年,但外婆朴素的撙节观念对我有着宗教般的感染力。我是平民出身,自小没有沾染“爱面子”、“摆虚荣”的臭毛病,务实避虚,崇尚实在。过去,看到酒席上的浪费,心疼又无可奈何。只能做到自己面前空盏净几。当一个个体无法抗衡大环境的时候,做好自己,是最好的坚持。好在这几年大大小小的餐馆都提供打包盒,餐饮环境为之一变,就在前几天,我和一个酒友在徐市街上小聚,吃剩打包回来的菜,够我吃了足足三天。童年的烙印是最真切的人生印迹,节约、惜物一直是我从外婆身上传承下来的生活理念,“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一针一线恒念物力维艰”,外婆的一点一滴留在我记忆深处,为我涂绘了记忆的色彩,丰满了岁月温柔了时光。 2020年9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