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安澜：风投大师章士钊

《世说新语·识鉴第七》说乔玄慧眼识荆，老老头乔玄看小小头曹操，一眼就识别出乱世之枭雄治世之奸贼，甚至要将后世子孙托付给毛孩子曹操。《世说新语》的搞笑，本来当小说看，看看也就算了。乔玄乔玄，玄幻而不实。一个须发白眉的老老头，凭什么看得出一个愣头青将来是拿魔温。而且还要夸张到将后世托付给他。这完全是小说家的好事、凑事。

近来读《能静居》，看到曾国藩对自己信得过的人，出手手面蛮宽，看得出作为一个领导者，确实有笼络人的手段、辨识人的慧眼。人世有道，道载沉浮。老话说：三岁注八十。有的人与生俱来的言行气质、举手投足就带有领袖风范。有的人就是天生聪明，譬如李嘉诚。有的人性格中天生带有自毁基因。你说要后天改吧，也难。花有百样红，人与人不同。

读《能静居》看到南京破城，不知怎么瞎叉八叉，想到老人家父亲当时也只是一个小头目。赵烈文说，破城当日，营房里空空荡荡，连伙夫杂役都进城随喜去了，南京城洗劫一空。想必毛父也趁势发了笔小财，后来湘军遣散后回家开了个酱油作坊，我估计，当过兵都有一股匪气，有匪气的难守财气，毛老板虽然经营小生意，但估计也经营的七穿八洞，后来欠了一屁股债。我看到有些对老人家不友好的书说老人家就是拿了章士钊的钱，才填了这个窟窿。因为拆烂污，所以老人家回忆说与父亲的关系实在不咋的，倒是和娘感情诚好。

章氏借钱或赠钱给老人家这件事吧，有肯定是有的，但纠结于借还是资助、银元数目、给钱时间、给钱的名目、银元的用度，各种书各种说法就不一而足了。但根据各书的语意、语气来看，数量肯定不少。文史资料上多为老人家粉饰，说这些钱是为湖南学子赴法留学而筹措的。我是瞎揣测，我觉得按照党史官方说法银元是2万大洋的话，新民学会赴法留学要不了这么多大洋，具体当时在法国需要多大开销，可以参考郑超麟的回忆。我觉得，倒是老人家嚷嚷的厉害的“驱张”运动和湖南独立，才需要这么些钱。而且这两类社会运动，金援是无底洞，借社会运动来敛钱，有名有利，是个好办法。

在20年后期到30年代，正是章士钊做官而后寓居上海做律师阶段，处于人生的巅峰，红极一时之季，无论从人脉、资源上看，也拿得出、或自筹或调度得出这笔不算小的巨款。现在任何官方资料都有头无尾，没有交代这笔钱哪怕是粗枝大叶的明细。2万大洋什么概念，1919年，鲁迅买那个有32个房间的四合院3000大洋，2万大洋等于如此7个四合院。我在怀疑，这里面肯定有不为人知的转折关系。试想，章比毛年长十来岁，就算再有风投眼光的大师，也不可能一下子掏如此巨款交给毛。不知道当时章是什么心态，这么多的钱，难道就这么相信、放心地交给毛。以章氏的见多识广，不会不知道钱可利人、亦可害人的道理。虽然现在无从考证，但我相信这中间必有蹊跷，不会像文史资料上写的这般光滑丝顺，历史经不起扒梳，有些历史特别经不起扒梳。

和老人家不友好的书就直说是被老人家挥霍了，首先填补家里的债务窟窿。家里的还债，毛泽覃经手的最多。有部分款项是和杨开慧结婚、长沙开书店等等花销掉了。还和李淑一的同学暧昧不清的好像有这么一说。现在是为尊者讳，其实纵观老人家一生的脾气和性格，十足是一个浪荡子，在承平时期，就是一个游荡于乡村城市之间的二流子，用常熟话说就是“脱底棺材”。也是时势造英雄，成为一代雄主。这一类人不好打交道的。为了达到目的，啥事做得出。有求于你，对你百般谄媚；威胁到他，背地里无所不用其极；从来没有也不会顾及面痛面痒，面熟面生。面孔两张皮，翻来翻去皆有利。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不罢休。

再说章士钊，一个人青年时期都有“天生我才必有用”的雄心壮志，都血气方刚，这一点，青年章士钊就体现在闹腾一时的“《苏报》案”上。到了老年，人生事情经历多了，涵养深了，也就变成了老狐狸。许多材料多说章士钊绝口不谈当年银元不银元的事，这是自保。章氏何等样人，知道帝王喜怒无常，在帝王跟前话当年，无疑引祸上身。倒是老人家念念不忘，这里不要以为老人家重交情，帝王概念里没有交情一说。但老人家对于章氏，不知出于义气还是出于感激、抑或惺惺作态，说每年要还章氏2000元，反正章士钊一开始不辩东西，还不敢贸然应答，当收到老人家派警卫员送来一只鸡，他的一颗心才算踏实下来。章士钊是聪明人，至此才明白自己可以承认曾经的风险投资啦。

说到这儿，就有了小说和现实的分野。小说可以把乔玄看曹操往玄之又玄吹嘘，反正不缴税。《三国志》裴松之说，曹操真的登顶之后，感于乔玄的慧眼，某天心血来潮赶往祭祀老先生，并于“斗酒只鸡相沃酹”。这只鸡，与其说是乔玄或章氏的慧眼识荆，莫如说是帝王的自得和意满。傲视群雄、睥睨天下、泽被苍生的志得和意满。对于帝王来说，圣心最重要。特别是有文化的帝王。我猜，老人家不弄送章士钊，在于章士钊自家识相，配合老人家搞了这么一出急功好义的戏码。为老人家的人设，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但侍候帝王，他到底不敢托大，心惊胆颤小心翼翼才保全自己，得以善终。这里叉一句，虽然有一个爱穿长衫的杜姓老板对炒股失败的青年蒋志清也有过风投，但杜氏人到晚年，还不得不颠沛流离，我认为这个风投终究不成功。你说呢？

往好的一面说，民国人物过渡到新朝的，章氏也算好命了。可叹的是，这好命里面还有章氏利用自己的人脉资源，晚年还不得不为统战奔走呼号，可以说是燃尽了最后一块柴薪。以韭菜眼光来看，底层韭菜被收割似乎理所当然，但像他这样的大咖，也被无形的权力逼迫的发光发热到最后，真替章士钊感到可怜，还有那么丝丝不值。这就又得回到前头，你乔玄要把后世子孙托付曹操，曹操愿不愿意庇护还是个问题，以现在的眼光看，凡是世之枭雄，除了利害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可以约束他们，仅凭慧眼以求庇护，这点恩惠是不足够的，即使加了2万银元，这个庇护的分量也是七上八下。

总之一句话，这个帝王心啊，费猜疑。风险投资，终究是充满风险滴。

2024年10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