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老蟲 看世像小說,《浮生六記》什麼的,總有這樣的描寫,家裡親眷前門進,後門就去隔壁人家借米下鍋,每當看到這裡,我總免不了唏噓哀嘆,嘆日月之清貧,哀民生之多艱。從六零年過來的父親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就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好在農家自有農家的辦法。會弄的,小河浜里撈點魚腥蝦蟹,既可以自己吃,又可以街上換點零錢。腦筋不靈活的,死守一畝三分地,農閒養兩頭豬,再不濟平時再養兩頭羊,到了寒冬吃羊肉。 在清風雨露的日子,春有竹筍,夏有茭白,秋有蓮藕,冬有羊肉;只要不是太懶或年成太壞,總不至於餓死。還有一種狀況,就是誤入文人這一行,尤其是做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半吊子文人,我們常熟稱這類人曰“逛湯”,四肢不勤五穀不分,餓死怨不得旁人。以前的落第秀才還可以辦個私塾騙點束脩,逢年過節寫個春聯弄幾個碎銀,書法好的,那個什麼就是為墓碑牌匾點最後一筆,叫什麼來着,陳獨秀困守江津,就是如此。 白米飯是待客之道,雜食只能關起門來自己吃。這就是裝門臉。人人要臉樹樹要皮,大到國家小到個人,皆是如此。以前有故事說鄉下的土財主出門,要在門背後的肉皮上擦一下嘴,以顯示家境富裕,頓頓吃了葷腥。其實自家關起門來也就下了個面老蟲,不為外人所知罷了。老話說,“財主財主都是嘴上裁下來的”。 母親罵我不會當灶、不會燒夜飯,其實是一直不給我機會。母親從來沒說過,小子,我把麵粉倒臉盆里了,今晚你來揉面老蟲試試。做麵食,水多水少,潮了幹了,把握好尺度,也是在不斷失敗中求進步的。但在小小的我看來,大人似乎天生有責備小孩的資格。但犟脾氣的我,是不服帖的,因為我親眼見過母親也有弄僵的時候。 做面老蟲看起來沒有多少技術含量。像做面腳板一樣,揉捏個麵粉團,唯一的要點似乎比面腳板要潮一點。我在灶間燒火,下手做多了,母親的步驟都看在眼裡,只是沒有實際操作。說面老蟲,實際是麵疙瘩,母親用三個手指,從麵團上揪下來一拶,嬰兒的拳頭般大小,三個手指的指模又正巧是老鼠的頭型。下到滾燙的開水裡。和面腳板不同的是,為了使麵疙瘩裡面煮透,需要拿鏟刀不停地抄,在鍋里煮的時間要長一點。直到麵疙瘩只只浮起為止。 有一次,我主動提出要上手當灶,母親又呵止了我。說被我弄壞了糟蹋麵粉,罪過,不託膽讓我做。母親的說法行為,前後矛盾,讓我困惑。再長了幾歲,我慢慢意識到母親的罵,不是真要我當灶,而不過是對生活的發泄。因為那時母親在社隊辦企業上班,下了班除了打毛衣,基本沒什麼鳥事。一成不變的日子,容易生事。 2019年1月27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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