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板街踏歌 春雨接连下着,下得人没了脾气。而且春雨中还夹杂寒气,这寒气还到处弥漫,室内室外都让人不舒服。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真不知道做什么好。春雨下得人心神不宁。像吊在岁月的悬空处,心境也是空落落的。幸亏有铁匠兄的提议,去唐市看石板街,才使人从悬空处落地,摸到了尘世的脉搏。 人摸到了日子的节奏感,就生出了欣喜。虽然隔夜在微信上讲妥了,但是我还是赶了个早,到大师家才发觉我做了一个二百五,比约定的时间整整早了一个小时。不得不说,我是一个粗心的老屌丝。没想到比我还有二百五的,铁匠兄竟然可以手机不带,害得我和大师差一点求助CCTV,后来CCTV一本正经地告诉我们说忙着扫黄,没空搭理我们的破事。没办法。正在束手无策的时候,幸亏打铁的那个人及时赶到,才避免了一场虚惊。看来信息不灵真是害死人。 其实唐市石板街我以前去过。有个姓鲁的作家说“物以稀为贵”。试想我们四五十岁以上年纪的,小时候上街,老早哪个小镇没有一两条或长或短的石板街?!只是现在拆的拆翻的翻,改造的改造,时代变迁,旧迹难觅,使保存有二三百米的唐市石板街显得稀罕起来。 和我起初来时整整相隔了八年。我已经辨不出方向感了。记忆和实景很难合二为一。庙、银杏、石板街都在,可怎么也找不回当年的那份感觉。有点迷惑有点晕眩,和下雨无关,和游兴无关。所以大师急于要用精诚铜业的分红请我们吃饭的时候,我没有立即附和。一种年龄、或者时间的差距,拉远了感觉和记忆。我触摸到了建立在空间上的纵深感,让我内心发出一阵莫名的惆怅来。 实际上,石板街已经觉察到了陌生人的脚步声,闻声识乡情,石板街展露出它的光滑和熟稔,使人觉得每条石板都和自己密切相关。按照我的记忆,实际上我们往前走,到石板街的尽头左拐,有一个唐市最老的邮电局。是水泥薄层上的阴文字。可是此时,一切不复存在了。前面一条往昆山方向的通衢大道横断了石板街。石板街的尽头已经是桥拱了。边上两位在讨论着股经,分享着股市里的快乐与忧愁、痛苦还有煎熬,在雨中,在春雨的料峭中,激荡起热烈的气氛。我却怀着一个心结,看到离新桥栏杆触手可及的裸露在外的残垣断壁,产生了说不明白的滋味,像鲁迅见到叫他“老爷”的闰土,呆板木讷的形象和少年的鲜活伶俐形成强烈的反差,一个记忆坍塌了。时间可以摧毁记忆,我瞬间明白了,什么叫相见不如怀念。 不过,好在我这个老屌丝,有半斤小六福就可以摆平我的记忆。从桥洞里过去,走到大路上,新年纳余庆的清冷,使我们找不到一个打点肚子的地方。后来,还是大师有游荡的经验,问了一位农妇,才摸索到了一个酒家。酒家在屋堆里,如果没有指点,一般还真难找到。让人联想到“水乡村廓酒旗风”的唐宋遗韵。似乎梅花深处,茅庐酒家,更有生活的清趣。酒家整个儿是人家的堂屋,我们就坐在中堂的正桌,无形中自我感觉似乎是贵客临门。“书剑飘零旧酒徒”,嗜酒的我,三两黄汤一灌,什么记忆、岁月、怀念、心结都在此刻滚他妈的蛋、去他妈的蛋、操他妈的蛋,人间的安逸和清稳,显得尤其重要。每个人都活在当下。活好当下。享受岁月带给人间的清福。天地絪缊,相荡交感,万物化生,一切能量和物质都会有始有终。我们终究都会老去和死去。和三两好友畅谈纵情,人生得意莫过于此。石板街的雨,为友情增添了注解。精诚铜业的前股东嚷着买单,我也就不客气了,蹭吃蹭喝是我的拿手戏。说实话,你还真不能鄙薄了小店,菜还不错。 酒足饭饱,还有,兄弟相洽的欢愉,冲淡了外面的春寒。酒不醉人人自醉,也许真是这种情感和思想的交流融洽,才是人自醉的境界。心情愉悦,品藻人物。有血有肉的人,最不能避免的是情感的纠结。他们谈到某个共同认识的人,禁不住哈哈大笑,我打趣说,古有“非礼勿言”等等的训诫,对于圣洁的天使、或者圣洁的人间至境,任何语言都是亵渎和冒犯。且走且行且说,天上人间、地上虫鱼,一路踏歌而来。特别是铁匠兄既是杂家又是藏书家,广博强记,走出小店,谈兴上了一个高潮。古人说,“人情练达皆文章”,他们的待人接物处世为人,给友情镀上了一层金灿灿的光辉。使我记起了一个人。回到桥洞,我收拢了雨伞,对两位说,到现在,我们本该提到一个人,但我们一个人也没有提到他。大师说,秒针还是分针?铁匠兄笑眯眯不说话。看来,他们内心猜岔了,但他们脸上都没有非知道不可的急切,我也就没强调。把想说的名字咽下去了。看来有的人,是与我们彻底割裂了。 我知道,桥洞里埋伏了我这个心结,一个是旧物不再;另一个,是旧人不再。二个不再都使人黯然神伤,但也没办法。 雨很够意思的,似乎为了点缀我们的谈话,纤滑地落在雨伞上,不扰我们的清兴。谈兴越发浓郁起来。踏在石板上,轻微地发出当当的回音。大师对从精诚铜业的股东转变为大金重工的股东,身份的转变,意味着斩获的喜悦,这份喜悦包含着和喜欢出老千的中国股市斗智斗勇后胜利的骄傲。当下股市低迷,身处其中能游刃有余,实在难能可贵,难怪他们一路津津乐道。雨中的石板街偶尔有行人与我们擦肩而过。看到我们三个外来客大声扯淡,也不以为意。 凭着记忆,我知道返身过桥,也有一段石板街,前面是长长的窄弄,可能在中间部分,残存有唐市中学的老校门。可惜一小段石板街过后,前面被一幢新屋拦住了,我们只能往河边走。在常熟东乡,唐市有“金唐市”的美誉,透露出农耕文化中一粥一饭一针一线的安逸富足的情状。河边的矮檐鳞次栉比,高墙之间密密匝匝,隐隐约约告诉你远古的繁华;对面的河岸人家,还有一个头戴斗笠的妇女,靠在门闼上和里面说话,远远望去,那一丝远古的风气弦歌不断。 雨中看景,起初我以为来错了,多少会有些败兴;但到了河沿边,听到雨滴厮打人家雨篷上的滴答声,才使我这个没有浪漫细胞的人,内心也萌生出些许丝丝的清音。摈弃纷杂的襄扰,相比大太阳底下来观走河沿,更能让人领略到繁华背后的落寞,体会到平常日子的幸福、优裕。看来,观景的感受,也随心生。 河沿边也改变了不少,到环洞桥对面,我已彻底放弃了印证我的记忆。当年来时,是从一个 张锡庚题字的什么文化建筑绕到河沿这边,踏上北新桥的。而现在我们踏上北新桥,桥边多了一个钢铁厂,油污、噪音、炼铁炉还有废铁,多多少少使我觉得似乎是走到了唐市的角落里,我们正在力图寻找某种被遗弃的存在。好在我们三个二流子也不是风雅的角色,不堪的环境没能影响我们的游兴,我们继续着彼此的高谈阔论。走到桥顶,我提议,在阴阳石上,我们站定,希望能沾沾古桥的福运。以前,我不信邪,大概西方有说法,谓对神的敬畏,是智慧的开端。所以现在,我信了。本来,天若不下雨,我会跪下来祈福。去年一年,既临灾变又开新运,看来,人生并非完全由理性主宰。我的祈福还有一层,事实上,这个北新桥另有个更富有乡土情结的名字:聚福桥。福因桥而生聚,人因福而增寿,人类智慧也得而永年。 站在桥巅,眺望四方,视野开阔,内心残存的浊气也随之涤荡,心境一阵大好。情思渺远,这是一片久违了的景致,真是上苍对这片土地的恩赐。鱼米之乡的丰足尽收眼底。风调雨顺、子孙绕膝的好日子代代人的美好愿望在这里延续。可惜的是桥堍下破败的厂房大煞风景。身后文革年代的环洞桥和坍塌的围墙内萧瑟的草木,窘迫地僻陬一隅,无奈地忍受着雨打风吹的戕害,让人不忍细看,更让人怀想!当年提着自行车从聚福桥上来来往往的上班族如今已杳无踪迹,他们去哪里了?谁还能记得他们?他们的生老病死埋葬在日月的尘埃里,劬劳的汗水留在了这三米长的桥板和不远处废弃的码头上,一代人衰老了,不久的将来,我们都会从聚福桥上绝迹,留下后人的怅惘和追思。只有桥下的河水日夜不停地跳跃着、叫喊着,应和着天际的鸟雀,展现着生命的精彩。你听,轻轻的雨滴,是这清平世界里调皮的回音。 2014年3月1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