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安澜:纵览太平天国散论(三) 林则也未必徐 潘旭澜老先生一本《太平杂说》,给我几个印象,几方面印象。首先,是那个“吃饭砸锅”论。首先要是扣帽子的话,这完全是一本“站在反动立场上污蔑农民革命运动的帝国主义买办、走狗思想”,呵呵,开个玩笑。但老先生端着复旦的饭碗,发出迥然不同的声音,幸好是在八、九十年代,风气还算开放。但本朝的学术缝隙,也就仅此。到了文网罗织的年代,不死也得扒层皮。这本小书大纂,满满的就是学术良心,服帖老先生。大赞!学术研究,就是一是一,二是二,最恶心人的就是动辄以“马恩列斯主义为思想指导”挂在嘴边。二是遗憾,意犹未尽。老先生对太平天国研究用功很深,明显是融会贯通自成一家,厚积薄发,但写出来的都是零碎小篇,看着不过瘾,惜乎没有形成完整的研究体系,殊为遗憾。也许,在天朝做学术,不做纪德,连罗曼•罗兰也做不得。
《太平杂说》是小书大雷,书虽小,斤两实,虽为杂说,似可等闲,那就错了。书中的每一个字我都赞同。似乎杂说,恰是大爱。对这个民族、对这个国家的嗟叹。唯一让我挑刺的地方就是有些地方错把历史的糊涂账当成历史的风暴眼,只有精明的人没有精明的历史,所以老先生论述太学究气。学究气在讲林则徐的那个《舍命登顶》篇。太平军兴,咸丰启用林则徐平叛,不巧,林氏因病体死在半道上。老先生发了一大通感慨,大概意思是林则徐假使不死,就有可能敉平这场运动,这样,中国就有可能尽快融入近代化进程,跟上世界近代化的步伐,“实行近代化的最后机遇就未必会失去”,不至于以后漫漫无尽的丧权辱国的悲惨。
在林则徐这篇文章里,老先生用了三分之一的篇幅来抒发感慨,憎恨太平天国。老先生对国家民族的拳拳之心溢于言表,我读到这儿,怎么着都觉得老先生书生意气了。如果老先生写时我在边上,要劝他消消气、顺顺气,中国融入世界的游戏规则当中,并且利用工业革命的红利,分一杯羹,哪有这么容易。一个民族的民族性格决定了日本能吊上西方大佬的膀子,搭上佩里司机驾驶的世界文明的末班车,这是日本民族的幸运。就算今天,天朝不也还游离在世界主流文明的大门之外么。说个题外故事,2022年年头吃年夜饭,新冠肆逆,黄大队搞笑,问了两次,说非洲那块没听见新冠,好像非洲大陆新冠忘记了侵袭。不知黄大队是出于天真还是故意活跃饭桌上的气氛。我是直肚肠,说老人家把世界划分为第一第二和第三世界,不知道老人家看到现在废弃的坦赞铁路,会不会来个第五世界,那是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人类文明是个双向选择的概念,你需要文明,文明就接纳你;你不需要文明,文明就遗弃你。所以中国的近、现代化进程,跟林、跟洪反贼没有半毛关系。老先生的殷殷切切,用错了地方,以为林如果剿平叛乱,清廷就能抓住为了剿匪枉费的这十多年宝贵的窗口期,及早开始洋务运动,搭上世界近代化的末班车,这也太一厢情愿了。书斋之见。
我承认,以林则徐的威望见识能力来说,能把太平军扼杀在爆芽状态,也就是在“永安突围”至窜入湖南之前这段时间,完全做得到。但老先生忽视了,此时的大清,已经进入了风雨飘摇期,捻乱、回乱、苗乱、艇乱、乱乱扎心;天地会、小刀会、白莲教,鼠会猫教、处处吃紧;“清风虽细难吹我,明月何曾不照人”,终有清一朝,反抗从来没有停息过。咸丰虽然脑子还算好使,但十个锅来两个盖,你叫咸丰奈何,咸丰不是魔术师,林则徐也只能是个修补匠而已,“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趋避之”,豪言壮语是能激励人,但不能当粮饷,黑格尔教导我们“现实的生动和自由”是现实最好的注释。早在道光打补丁吃霉干菜之时,有一个小青年姓龚名自珍的,就大胆放言不“自改革”,由“山中之民”发动的改朝换代的“革命”,必将势不可挡。常熟有句老话,“祖宗作孽子孙挡”,正谓如此。
潘旭澜老先生难道看不明白,没有洪秀全,也会有张秀全李秀全,清廷还算幸运,碰到洪氏这样个半吊子革命家,三心二意玩自残。如果碰到“风流人物”这样的脱底棺材,我敢断言,从格格到宫女,从亲贵到奴才,都会成为“福禄汤”的食材。也幸亏了曾左胡李这些中兴名臣,给大清续命,致使与大清有名无份的北洋系脱颖而出,座庄天下,前清的皇子皇孙才平安着落,没有被清算。就像赵氏之于柴周。历史就是这么生动而精彩,历代皇朝的农民革命,伴随而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对遗族不问青红皂白的清算与屠杀,最经典的就是朱福王的“福鹿汤”。
教科书第二册上说,农民革命“才是历史发展的真正动力……因而也就多少推动了社会生产力的发展”。教科书的作者也举了太平天国的例子,这就和潘老先生的认识有矛盾的地方了。作者支持农民反贼帮。而老先生认为,请出林则徐这尊真神,有助于尽快平息太平军骚乱,使中国尽快进入近代化的轨道,以新的生产方式提升生产力的发展,摆脱延续千年的小农经济模式的束缚。而太平天国带来的是生产的凋敝和城市手工业的停滞,张德坚的《贼情汇纂》,李秀成的《自述》,英国人访问天京的回忆实录,都有提到民间的凋敝情况,脆断的资本主义萌芽何来生产力的发展。这些观点都不是我的,我是综合了张鸣、曾纪鑫、朱维铮等人书中的看法。
那么,问题来了,何为生产力的发展。根据唯物史观的解释:历史过程是社会经济结构有规律的向前更替。与其说更替,不如说更新。那么,历史社会发展的标志是什么呢,就是农业以外的,工商业、服务业的持续繁荣。物质形式与过程是人类认识世界的主要途径。以我浅薄的理解,只有新兴的机器工业代替手工工业代替小农作业,才可能为生产力的发展提供动力。中国自中英贸易战争以后,侵略中国的资本主义国家,是处在文化较高的地位,和过去生产方式比较落后的外来民族完全不同了,是全新的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取得了对非工业化农本社会的绝对优势,不是生产资料的简单变更而判断生产力发展了。哦,这是张小鼎的见解,我不敢掠人之美。我要补一句,伟人说:科学技术是第一生产力。而我要篡改一下,“文明是第一生产力”,也就是基督教改革宗教世俗化以来形成的新教伦理是第一生产力。顺便提一下,人权是人类已知的未来或者永远,战争不是。
我同意老先生中国要融入世界近代化的进程这一断语,但问题是,中国怎么样融入、如何融入,谁具备这样世界格局的眼光引领人民,是道光皇帝、还是咸丰皇帝?是洪秀全还是洪仁玕\\?是曾国藩还是李鸿章?显然都不可能。把历史摊在台面上看,中国要走向世界,知识阶级无能为力,无产阶级有力无能,皇族贵胄用力为利,忙着割韭菜榨人矿,各个阶层都挺忙的!单个林则徐借他再活五百年,也独木难支,不可能有什么作为。谭延闿在宁汉合流从南京回重庆的轮船上对陈公博说,“中国的事,到了不得的时候,也就了了”。
呵呵,大清大清,中国中国,从浆糊到酱缸从酱缸到浆糊,也就这样了。虽然我理解潘老先生、包括在石达开一文中所表现出惋惜的史责实在是书根深、自我意识强的读书人本能性见解,但老先生在叹息林则徐错逝一文中的此种殷殷切切,拳拳真挚的赤子之心,用在麻木的人民、麻木的族群身上,实在是用错地方了。明白说,这个族群配不上你诚挚的史情和史心! 2023年10月3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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