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 读心

文/红叶

第十四章 折翼少年(下)

第二天，俞洛准时赴约，当他看见薛文的身影在灯塔下出现时，他悬着的心暂时放下了。

薛文看上去神色平静，他和俞洛打了声招呼。

“ 早上好。” 他说。

一路上，俞洛随便和薛文聊着天气之类的无关紧要的话题。他们一起去附近的海湾看了粉红色的海豚游泳，游客也可以买票潜水和海豚一起嬉戏，但考虑到顾全薛文的自尊心，俞洛没有这样做。

敏感缺爱的孩子，别人对他一点点的好他都会觉得过意不去。

看着可爱的海豚们，在海水中自由自在地游来游去，做出蹦跳翻身种种动作，薛文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微笑，但这微笑的时间不长，不久他又恢复了那种抑郁寡欢的神态。

中午，他们仍然是在昨天的那个茶餐厅吃饭。在熟悉的环境里， 容易让人放松心情。

薛文点了最便宜的一款炒饭，俞洛想要为他买单，但是薛文坚持要自己付帐，俞洛也就由他了。

俞洛忽然发现了薛文手腕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他的心一惊，根据经验，他判定那是割腕留下的痕迹。

薛文也察觉到了，平静地解释：“ 这是两年前不小心割伤的，现在已经好了。” 

饭后，俞洛提议去海边散步，薛文拒绝了。他说今天晚上他就准备回家去了，玩了这几天，是时候回归正常的学习和生活了。

但俞洛从他的语气和表情里，却得到了不同的信息。俞洛感觉情况不妙，只要能拖住他，就能想办法帮助薛文打消自杀的念头。

“ 好的。 我明天也要回去上班了。你能否帮我一个忙？我想给侄子挑选一样旅游纪念品，他和你的年龄身材差不多，你能给我点建议吗？”俞洛说。

薛文点点头。他们一起来到了一家旅游纪念品商店。 

俞洛挑选了一个绣着海豚图案的遮阳帽。“ 这顶帽子怎么样？” 他问薛文。

薛文点头，说：“ 不错。”

俞洛让薛文试戴一下，他夸奖道：“ 很好看。”他买了两顶同款的帽子，送给薛文一顶，说：“ 谢谢你为我做参考。这是送给你的一件小礼物，略表谢意，请你务必收下。”

俞洛想要薛文知道，这人世间既有来自亲生父母的恶意，但是也有来自陌生人的善意。

这世界上还有很多美好的东西，蓝天白云，青山绿水，丛林万花，美景美食。没有人爱就好好爱自己。生命只有一次，青春更是无价之宝，值得好好珍惜。 

薛文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收下了，他说：“ 谢谢大哥。”

下午，俞洛陪薛文坐在海滩边的长椅上，默默地看着海边飞来飞去的白色海鸥。

一朵朵棉絮般的白云遮住了灼热的阳光，湛蓝的天空透过白云的间隙，呈现出蓝宝石般宁静深远的颜色。微风徐来，海浪起伏低语，令人感觉心情舒畅，薛文的心情仿佛也变好了一些。

俞洛劝导了他许多话，薛文默默地听着。

薛文说两年前他确诊患有抑郁症，一直在吃药治疗。原来的学校也不肯再接受他了，他只能转学。虽然薛文不肯承认他曾经割腕自杀过，但是结合他手腕上的伤疤， 俞洛判定薛文两年前曾经尝试过一次割腕自杀。

至于那次割腕自杀的真正原因是什么，薛文保持沉默。

俞洛想起了他随身携带的读心仪，他拿了出来，放在掌中。这是鲁爷改进后的最新一款读心仪，体积如同手机般大小，成功率在百分之七十左右，而且还可以读取人的潜意识。

他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导致薛文两年前的那次自杀尝试？

读心仪在读取着薛文的潜意识。

这时俞洛的手机里忽然收到了一个信息，是鲁爷发来的，要求他立即进行视频约谈。

“ 我去接一个紧急的电话， 马上就回来。请你等我一下。” 俞洛对薛文说。

俞洛走到了附近一片棕榈树林， 在一个隐蔽的角落， 他拨通了鲁爷的视频电话。

鲁爷出现在屏幕上，他说：“ 你违规使用了读心仪。根据总部规定，读心仪只能在警方等特定的机构、特定场合使用。”

“ 我知道规定。可这是万不得已。 那个孩子的戒备心很重，光凭交谈和观察很难了解到在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只有找到症结所在，我才能帮助他，否则他还会再次尝试自杀的。” 俞洛解释。

“ 很抱歉，但这是总部的规定。你必须立即停止使用读心仪。” 鲁爷警告道。

“ 那好吧。” 俞洛无奈。

等到俞洛再次回到原来的地方时，他发现薛文已经不见了。

俞洛焦急地寻找起薛文的踪迹，可是海边的面积极大，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要寻找一个人仿佛大海捞针，谈何容易？他找了一阵之后，只得无可奈何地放弃。他打薛文的手机号码，手机已经关闭。

查看读心仪捕捉到的零星信息，俞洛发现，薛文在两年前，曾经被一位他尊敬信任的男老师强行猥亵。这应该就是两年前薛文尝试割腕自杀的真正原因了。

俞洛忽然明白薛文对陌生成年男性的警惕从何而来了。任谁在少年时代有着这样可怕的经历，从此都会彻底改变自己的三观的。人和人之间建立起一种信任的关系是很不容易的，需要长时间的考验，但毁掉它只需要一瞬间。

回到酒店后，俞洛多次尝试用各种方式联系薛文，但都如石沉大海。他关注着薛文在网上的动态，似乎风平浪静，薛文没有发什么新的消息。俞洛但愿薛文能够想通了，回家后开始正常的学习和生活。

不好! 凌晨两点，一直放心不下关注着薛文的俞洛忽然看见他在网上发了一篇长文，似乎有轻生的倾向。

在长文中，薛文称上学时遭到了校园欺凌，并提到了男老师猥亵，亲生父母对他的遗弃和二次伤害和造谣等，还提及了网络暴力。

他感谢养祖父母家和亲戚，希望他们不要太难过。还有一点打工存下的存款，捐给孤儿院的孩子们。

他还感谢了一位陌生大哥在他生命最后时刻对他的善意和劝导，但是他实在无法再支撑下去了。

他并在最后诉说了自己的心愿：他的手机相册里有些录音和证据，希望警方根据自己留下的证据让亲生父母和网暴者得到惩罚。

俞洛立即拨通电话报警，并亲自出去寻找薛文。

凌晨两点，薛文徘徊在海边，在他短短的十五年的人生中，承受了太多人世间满满的恶意。他实在太累了，等不到明天的太阳升起了，他要睡了。

他把悄悄积攒的大量抗抑郁药和酒一起吞服了下去，然后静静地躺在沙滩上，等待着死神的降临。

有人发现了他，救护车呼啸着来了，将他送往医院紧急抢救。凌晨四点，薛文经抢救无效死亡。

得到这个消息时，俞洛久久说不出话来，心头被悲哀所充满。一个年轻的生命， 就这么逝去，令他感到非常痛心与惋惜。

第二天，鲁爷在总部的海棠院约见了俞洛。

海棠院里栽种的海棠花正盛开，浪漫的粉红色一簇簇一层层，三分娇，七分媚，浓妆淡抹总相宜。但两人的心情沉重，无心欣赏这满院风姿绰约的美景。

鲁爷看起来很难过、很懊悔、很自责。

他说：“ 如果那天我没有制止你就好了。。。”

可惜这世界上是不存在着“如果”这样东西的。

“ 不能怪您。不是您的错。” 俞洛说。

是亲生父母的遗弃、养父母的逝去、校园霸凌、独自谋生的痛苦、男老师的猥亵、网络暴力、人性的恶。这些沉重阴暗堆积起来，压断了少年本应展翅飞翔的翅膀。

稍微值得安慰的是，警局对薛文遗书中反映的被亲生父母遗弃和被男老师猥亵以及网络暴力的事件已经展开调查。

网络管理也发布公告称将进一步完善用户预防网络暴力的机制，并将四十多个对薛文进行人身攻击的账号永久禁言。

“ 以后遇见类似的情况，酌情处理吧。” 鲁爷叹息一声说。

法规无情，但人非草木，岂能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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