純愛小說：風雲賦

文/紅葉

第102章 家訪 

凌水仙第一次來到鄭銘的家是在1945年春天的一個下午。

那天本來也沒什麼特別之處，凌水仙在自己家裡吃完早飯，她就和往常一般去附近的那所育嘉小學教書。

她的父親是廣州城裡開明士紳，並無重男輕女的思想，家裡的三個女兒全送到教會學校真光中學上學。從真光中學高中畢業後，成績優異的凌水仙就被育嘉小學聘用為國文教師。

走進課堂，凌水仙開始點名。

“ 鄭銘。”  

凌水仙連續叫了兩次鄭銘的名字，均無人應答。

“ 報告凌老師，鄭銘今天沒有來上學。” 鄭銘的同桌李寶明代為回答道。

“ 哦。” 凌水仙沉吟。

當了近兩年的小學老師，凌水仙見過各種各樣的孩子，調皮搗蛋的孩子，聰明伶俐的孩子，以及天賦異稟的孩子。

鄭銘這孩子給凌水仙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長相俊俏，五官仿佛精心細琢，特別是那粵人少有的雪白凝脂般皮膚令人一見難忘。而且極具藝術天賦，唱歌跳舞都出色，那優美動聽的嗓音使得他在學校里已經頗有小小名氣。

昨天鄭銘沒有來上學，今天仍然沒來。

凌水仙決定在下課後到鄭銘的家裡去做一次家訪，看看究竟是什麼原因導致他連續兩天沒來上學的。

放學後，按照地址，她找到了鄭銘的家。

敲門後，一個小男孩來開門，很有禮貌的問她找誰？

凌水仙打量着男孩，憑直覺她認為那應該是鄭銘的弟弟，但奇怪的是，他的眉目間卻與鄭銘並無多少相似之處。

“ 我是鄭銘的老師。” 

男孩立刻把門打開：“ 請進。”

屋裡的陳設簡單，但收拾得乾淨整潔。凌水仙一眼就看到鄭銘坐在床沿上，正端着一個藥碗，在伺候奶奶喝藥。奶奶看上去非常虛弱，衰老的臉上刻着歲月留下的皺紋。 

鄭銘立即放下藥碗，站了起來，有些靦腆地笑了笑，一嘴潔白晶瑩的小米牙增添了幾分稚氣。

“ 凌老師!” 他向凌水仙問好，請她在八仙桌邊的一張椅子上落座，又對那個小男孩說：“ 星寶，去倒杯茶來。”

那個叫星寶的男孩子過來把一杯涼茶放在凌水仙面前：“ 老師請喝茶。”

凌水仙喝一口茶，打量着四周環境。屋內家具雖然簡陋，但牆上掛着字幅，書架上有書，證明這家是書香門第。

不見鄭銘父母的影子，但有一個更小的女孩子從裡屋走出來，四五來歲，清秀的面龐上一雙水靈靈的大眼睛，怯生生地望向她。

凌水仙的心中頓生溫情，這麼可愛乖巧的一個小女孩，我見猶憐。

鄭銘說：“ 這是我妹妹妍兒。”

“ 鄭銘，你這兩天為什麼沒來上學呢？”

“ 我奶奶病了，我要留在家裡照顧奶奶。”

“ 你的爸爸媽媽呢？”

“ 我爸爸工作去了。”

“ 你媽媽呢？”

“ 我。。。我沒有媽媽。” 鄭銘頓了頓，神色稍稍黯淡，說：“ 我媽媽在我小時候就死了。

一個沒母親的孩子，凌水仙心裡的同情感油然而生。難怪這兩天他沒去上學，原來如此。這個懂事的孩子，肩負起了照顧生病的奶奶和弟弟妹妹的責任。

窗外忽然下起雨了，並不大，春天的雨絲沙沙地斜織着，滴落地面仿佛透明的小花朵簇然綻放，瞬間又凋謝，細膩心思般連綿不斷。

凌水仙走到奶奶病榻邊問侯，秦霞影也打量着她，身材修長，容貌溫婉，氣質端莊，很像一位女教師的標準形象。而她確實也是一位負責有愛心的女教師。

“ 你們是從上海搬來廣州的吧？” 凌水仙搭訕地問奶奶。

秦霞影點點頭。

“ 來了很久嗎？”

“ 兩年多了。”

這時奶奶咳嗽兩聲，鄭銘急忙端來一杯溫水，奶奶撫摩着孩子的面頰，帶着愛憐地說：“ 銘寶，難為你了，要你來照顧我。”

凌水仙又寒暄了幾句，就起身告辭了。

鄭銘將凌水仙送到門口。

“ 鄭銘，聽老師的話，明天上學去。” 凌水仙說，語氣溫柔卻有着當老師的那種威嚴。

“ 可是，我奶奶沒人照顧。。。”

“ 別擔心，老師會想辦法的。”

晚上，凌水仙坐在自己房間的書桌前面，慢慢地批改着孩子們的作業，她有點心不在焉。

外屋家人們的談話聲飄過來，父親與姐姐凌珍珠和她的未婚夫宋榮庭正在高談闊論，聊得起勁。

“ 三小姐，肚子餓了吧，吃些點心。”這時女傭娥姐推門走進來，手裡端着的點心是馬蹄糕。她喜愛甜食，忍不住接過來，動起筷子。

吃完點心，凌水仙暫時不想再批改作業，她用手托着下巴，默默地望着窗外出起神來。

家中除了三姐妹外，還有兩個哥哥，早已成家立業，搬出去住了。大姐已出嫁，如今二姐又有了未婚夫，過不了多久就要結婚了。

二姐凌珍珠只比她大一歲， 自幼她們姐妹倆一起長大，感情好得就像雙胞胎似的，睡一張床，衣服混着穿，上同樣的學校，無話不說，交換着彼此的心事和秘密。

誰想到忽然間有一天，姨母給姐姐介紹認識了年輕有為的宋榮庭，從此以後姐姐就變了。只有和宋榮庭在一起，姐姐才特別開心，笑得特別甜蜜。她這個親妹妹，似乎已經變得多餘，被姐姐遺忘在某個角落裡。

有人輕輕地推門進來了，凌水仙回頭，呼喚了一聲：“ 媽!” 

“ 好孩子，批改學生作業累了吧，休息一會兒。”凌太太走到女兒身後，用手摟住女兒的肩膀說。

“ 媽，我對凌珍珠女士很不滿意。”

“ 怎麼？”

“ 你看，我和她從小就認識，我倆一起長大，穿彼此的衣服，上同樣的學校， 她只比我高一年級。可現在，她心裡眼裡只有那個才認識了一年的宋公子，是不是很不公平？” 

凌太太柔聲說道：“ 別急，有一天，你也會遇見一個真心喜歡的人，心裡眼裡也會只有他的。等到你們結婚生了孩子後，孩子又會把你的心占據得滿滿的。一代傳一代，每代人都是這麼過來的。” 

“ 哦，媽媽，” 凌水仙望着母親，撒嬌道：“ 我不會的，我不嫁人，我要一輩子陪着您。”

凌太太笑了：“ 好，好，隨你。你嫁人或者不嫁人，都是我的乖女兒，媽媽永遠愛你。”

母親真是個溫柔慈愛的好母親，常聽別的朋友抱怨起她們的父母有多專制，霸道，頑固， 自私，古怪，重男輕女等等，而在她的父母身上，那些形容詞則都不存在。

在這戰火紛飛的亂世，父母竭盡全力將孩子們呵護在羽翼下，給了他們一個溫暖和睦的家。

凌太太捏了捏女兒的面頰：“ 不管你多大，在媽媽面前，還是個小孩子。” 

母女相視對望，就都笑了起來。 

“ 媽，我想和您商量一件事，我有個學生這兩天沒來上學，他奶奶病了，弟弟妹妹年紀小，他爸爸每天要返工，媽媽又去世得早，家裡乏人照顧。我們家的家務不多，娥姐反正也不忙。。。”

“ 你想讓娥姐去人家幫忙，對嗎？” 凌太太善解人意地問。

“ 是的。” 

“ 嗨，這也不是什麼大事， 我同意了。從明天起我就讓娥姐去那家裡幫忙，再給娥姐加倍工錢。” 

“ 謝謝媽媽。” 

於是，第二天早晨凌水仙就帶着娥姐去了鄭銘家，讓她每天過去照顧鄭銘奶奶的飲食起居，直到老人家身體恢復健康為止。這樣鄭銘也能回到學校正常上學。

這天是周日，哥哥們帶着妻兒來探望父母，大姐也攜夫挈子回娘家，家裡就更熱鬧了。

忽然有人敲門，大姐趕去開門，回來後對凌水仙說：“ 找你的!”

凌水仙走到了大門口，就一眼看到鄭銘站在門外，有點靦腆，有點局促不安。 

“凌老師，” 他恭敬地說：“ 我奶奶請您去我家坐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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