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先恩:沈冲岭上
几位好同学,组织在鸡年大年初四举行初中毕业四十周年集会。如今,天各一方,多数难以到场,纵使相逢难相识,彼此纹满面,鬓如霜,形走样。尽管未能出席,还是开启了尘封的回忆,想起那沈冲岭上。 现在的沈冲乡当年叫向东公社,沈冲中学叫向东中学,我所住的青草湖开垦区,原属于雷池水域,筑堤拦水便成为耕作之地,这个边缘地区并入向东公社其实有点牵强。学校及公社的机关设在沈冲岭上,沈冲岭也叫新岭,上学时,先走十几里平坦的沙土路,路的尽头左拐登上长江内大堤,再沿黄泥石子路爬上沈冲岭,斜坡上,左边依次是生猪站、粮站、血防站,右边是农具加工厂、供销部、小饭店、卫生院。上岭之后左边没有建筑,右边以次是公社机关平房、发电房、过一座小山丘便是向东中学。我1979年开春进入望江县高二重点班之前,5年间都在这所学校度过,期间有一年多在前进大队的农场混。往事随风多飘散,有些还固留在脑海里。 味觉记忆。在为了艰苦而奋斗的时代,常年饥肠辘辘,味觉记忆格外发达。我至今记得王宗情给我的青菜之清香,徐节顺给我小咸鱼之鲜味,沈古南家可口的晚餐,陈结兵的卤猪头肉之爽口,还有童健华白开水的甘甜。当年,学生自己背米交给食堂,换成饭票。饮料只有吃饭时的米汤或水,中途无水可饮,老师可以有开水瓶,童健华的父亲童学渊是管总务的老师,有两个开水瓶,健华经常私自接济我们。其实老师们也很清苦,大多是单身赴任,一间小屋住兼办公,学校没有自来水,也没有井,只有一口不大的池塘,记得有一回,大雨过后混浊如黄河,用石灰及明矾澄清,之后不少师生口舌生疮。 无边争论。缺乏图书,缺乏资讯,并不能阻止年轻人的畅想与争论。蜈蚣精之类的民间故事也常常被提起。童学权善于讲笑话,有的同学喜欢争论,常为古人担忧而面红耳赤,我知道的少故只倾听。有一天傍晚,几位同学在议论马克思这么伟大的人为什么没有进化好,满脸长毛淹没了嘴,争论的焦点是马克思如何吃粥,我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很佩服同学的想象力,争论谁也不服谁,最后王华民一锤定音,他说马克思有个专用夹子,吃粥之前先将胡须脸毛定住。 粪池之笔。有句俗话叫“跟着苍蝇找厕所”,发达地区的人根本听不懂,即便绞尽脑汁找到苍蝇,苍蝇也决找不到厕所,但在落后地区的苍蝇有这个能力。粪便本来就是有机肥,但有些人善于升华。义和团坚信屎尿能破洋枪洋炮,结果搞得苍蝇云聚战场;记得有位姓沈的高年级同学用手把牛粪抛往水田,校长在大会上表扬,说“手上有牛屎,心灵最干净”。听罢,好长一段时间,觉得身上不沾点牛粪或泥巴都不好意思见人,这种教育也化解了许多尴尬。有天课间,在苍蝇飞舞的便池撒尿,不料王同学惊叹我的小便,说能尿这么远,将来一定会远走高飞。对此我不信,无非是尿量多而有力,但他却坚信不疑。这时,另一位说王同学弄到一支高级钢笔,他也很大方地让我鉴赏。拿到手时,苍蝇飞近手指头似乎也来鉴赏,与苍蝇计较之际,钢笔掉落粪池,转眼无影无踪,我们一时惊讶得不敢呼吸。王同学并不要我赔钱,找到就行,因为有钱也买不到。想起该死的苍蝇,面对浩瀚的粪池,我无计可施。 一周后,有位同学告诉我,掏粪的村人捞起了钢笔,有人亲眼见过。于是,我踏上羊肠小路,山重水复,终于找到那农家,他爽快地还给我钢笔。说也奇怪,经过五谷轮回之物的浸泡,钢笔似乎更光亮,更高贵,还给王同学时,他爱不释手,毫无怨言,彼此心灵更干净了。 愚生移山。英明领袖华国锋一当政,课程更加简洁,语文老师带我们学毛选,政治老师带我们学毛选,历史老师还是拿本毛选。反复学「愚翁移山」,结果学校真的决定让我们挖掉学校操场边的小山,学生自带原始工具,发疯似地挖,发狂似地挑,终于移掉了山丘。由于争上游心切,我们上课时间也挖,黑砖窑般的工地,大家都心甘情愿,只有徐宏斌老师在课堂上面带怒色,明确反对在上课时间挖山。每当想起,充满敬意。 撤毁祠堂。那年炎热的季节,为建校舍,我们发扬不怕苦不怕死的精神,长途奔袭,肩扛手提,靠人海战术,干净彻底地撤掉了沈家祠堂。这一壮举,如同撤掉故宫建希望小学。人的耐力仿佛无限,尽管汗流浃背,期间不吃不喝仍无恙。砖由糯米石灰粘合,撤去不易,需要技巧和毅力。青瓦白墙,石板中堂,庄重典雅的祠堂到下午只剩下墙根,记得阴沟里露出一条长长白蛇,被众人打死。后来想起白娘子便联想起沈家祠堂,充满愧感。 回归课堂。邓小平当政之后,学校调整了最强的教学班子,由吴益根、徐春林、张善珠、徐宏斌老师教我们,在同样的沈冲岭上,开始回归课堂。记得几位老师到处弄学习资料,有时亲手抄,然后由徐达银、王伍祥和我三人,刻成蜡纸油印,分发大家。经常满手墨色,心脸彤红。 沈冲中学与时俱进,早已旧貌换新颜,年轻人不理解我们当年为何在沈冲岭上蹉跎,追求脏乱破。往事如烟俱忘却,遥祝同学们生活越来越红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