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金圣叹 一部《水浒》,只见拳头不见枕头,给我的印象是好汉们普遍没有七情六欲,只有坏人欺男霸女,好汉们毫无瑕疵,个个顶天立地,堂堂正正,开了后世小说脸谱化的先河。金圣叹批《水浒》,也没有关心一下好汉们的下半身,对于喜欢欣赏岛国爱情动作片的我来说,金圣叹太不人道了。 看了几本介绍金圣叹生平的书,都是极其简单,金圣叹作为草根平民出身的才子,是被埋没的。他的人生轨迹没有异乎寻常的不同。没有眠花宿柳吃花酒的记载,也没有雪夜乞讨大撒钱的豪兴,他的性情,皆付在批《水浒》批《西厢》和《沉吟楼》的诗稿当中。见识金圣叹,不只他的传闻,更在他的诗文。 我们现在说金圣叹是清初的大才子,他开创的文学评论开风气之先。可惜是大才子,往往见弃于当世,例子史不绝书。一部“才子史”,就是一部“苦几史”。穷愁困厄是历史上大才子们的共同命运。他开馆授学生,以才子疏达放旷的性格,估计也难得几个家长敢于把孩子往他那儿送,所以束脩有限,手头常常拮据,去不起烟花柳巷,没有人因为你是才子送你天上人间的洗浴卡,没有人因为你是才子请你金海华吃酒,没有人因为你是才子对你投怀送抱,为了证明我所说非虚,我托公安局的朋友查了一下金圣叹的开房记录,没有查到。金圣叹没听说过有什么绯闻,不吃花酒,所以写不出《桨声灯影的秦淮河》那样的美文。不赌不嫖不抽,属于新好男人。 又或者清初鼎新,经过社会主义改造之后,妓女绝迹,反正金圣叹对女性的认识是脸谱化的。可惜那时还没有岛国小电影,金圣叹只好把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倾注在对《西厢》的评注上,特别是对崔莺莺的完美化上。王靖宇说经过金圣叹的修改和删节,“使旧本中多少有些简单、直率和热情的崔莺莺在金本中变成一个比较娴静、优雅和成熟的人物”。金圣叹对崔莺莺这个人物,倾注了极大的热情,还原了崔莺莺大家闺秀母仪天下的形象。这样一修改,使崔莺莺更像是庙堂上的佛像而非具有七情六欲的少女。草木尚且萌动,少女怀春又有何怪哉,金圣叹对女性的认识依然停留在正统儒家思想之上。一部中国文学史,才子佳人是标配,金圣叹对女人没有过死去活来的爱情体验,所以对女人表现出不近情理的学究气,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历史局限性吧。 “一切为了下一代”,这句话听起来很高大上,是不是有些耳熟?历代的人,没有经过下一代同意,就把他们生出了,可悲哀的是,还给了他们一个谎话遍地的世界。像所有洗脑的话一样,我也被这类话骗了好多年。“为我为我非为我,先有快乐慢有我”。在我小时候,常听父亲以自谑、自嘲、自我解颐的态度来说道金圣叹的这句话。最早,我是从父亲的刻画里知道金圣叹这个名字,金圣叹说“本相”的这句话,也使我幸运地摆脱了洗脑教育的危害。 金圣叹属于生活在城里的市民阶层,不像陶渊明在乡下广阔的天地里时时能感受到寄迹风云的欣喜。金圣叹的好,表现在摆脱了冬烘先生方巾气的随性随情上。他对好友王斫山例举的三十三个“不亦乐乎”,什么暑天切西瓜、闭门洗癞疮等等,即是真性情的自然流露。一个人在朋友面前率真容易,但能超越社会常理的率真就极其少见了。据野史说,金圣叹在临刑前有寄妻书云,“字付大儿,腌菜和黄豆同吃,大有胡桃滋味”。张仲谋写金圣叹时说这是无根之谈。其实一个人的性情脾气是一以贯之的,虽然囿于环境的不同有屈有伸,但金圣叹这个无根之谈,更显现出他这个人的开朗、率真,给我们活色生香的亲切感。有了这个无根之谈,金圣叹在文学史上,进而变得更鲜活、更鲜明、更鲜艳! 我们现在称赞的才子,在时人、他所接触的家人、同学、同事眼里,就是奇思怪想、不墨守成规的异类。是异类,必然被周遭所排斥的。和正常的社会生活扞格不入。金圣叹批《水浒》批《西厢》,在时人看来,不去争取功名,净弄这些歪门邪道,是毫无价值的。可以想见,金圣叹也遭到过不少的嘲讽。做孤骜不驯的个体,是需要极大勇气的。人生的努力,并不一定都能得到回报。金圣叹的人生,大概是文曲星落入凡间,才情了然,胸中了然,笔下了然,使中国的一部文学史,更显光彩夺目。 2020年2月14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