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安澜:读《坚瓠集》小感(一)
中国笔记小说,自南朝刘义庆《世说新语》始集大成,其后历朝历代,兴盛不衰,其原因在于政治高压和文人雅趣。今读明清之交褚人获编辑撰写的《坚瓠集》,偶有小感,随摘随记,以遣长夏。
《郭清狂》 文人不事生产,但吃喝拉撒不异于常人,那怎么维持呢,究历代事迹,或托庇于豪门,像春秋四君养食客;或投身官宦做幕僚,像徐渭之于黄宗宪;发展到后来,或托庇于盐商或羁留于彿寺,像金农。
我一向以为,在人世,古今中外,从事艺术这个行当,是很悲哀的事,不但要有过人的天赋,更要有好的家境,譬如纳兰容若。陈寅恪在读了《再生缘》后说:“文人薄命,才女亦是”。不管是曹雪芹、还是曹雪芹化身的贾宝玉,结局都是“冰冰凉、透心凉”。文震亨在《长物志》中说:“田文座客,上客食肉,中客食鱼,下客食菜,此便开千古势利之祖”。这段话读得我嘴里涩涩的。又读《坚瓠集》之《郭清狂》,说清狂道人郭翊,画有天趣,诗有讽刺。尝作《雪樵图》《牧牛晚归图》,前图题诗曰:“两束樵薪仅十钱,雪深泥滑自堪怜,市城谁念青山瘦,尽日厨头不断烟”。诗暂且不论,文末说:阳明称赏,以宾礼优之。读完,我又是一阵语涩。
画没看见,诗,我但觉平平。看前言后语,此时的王阳明似在人生的巅峰,高朋满座。郭翊托庇王阳明门下,充为幕宾,应该也是有人介绍的。蒋介石最服膺王阳明。纵观王阳明文治武功,他的识人用人,应该也有一套,对于笼络士子和养士用士,也应该有他成熟的方法。对于文中所说郭翊要用诗画类似投名状的方式来博得王阳明青睐,似过于俗气,对于宾主都嫌俗气了点。而郭翊要用这种俗气的方式抬高自己身价,又哪来文人的狂狷。
我臆测,如果换豫让,看到王阳明疏忽他,要他坐到田文、也就是孟尝君的三等座席,就是饿死,也必然会拂袖而去,“彼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彼以众人待我,我以众人报之”。豫让必不会吃势利眼那一套。狷介狂傲之士,最大的缺陷,就是少一个“忍”。愚以为,能“忍”者,都妄称“狂”。
2023年7月17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