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海玲:和服上的四季
旅日多年,对和服,就是一个花团锦簇的印象。 去图书馆找相关的书籍,一检索,在我们这个小城市的图书馆,竟然就有280本书与和服有关。在阅读与采访间,渐有了超越花团锦簇这几个字的内容浮现。 有很多比如,可以来说和服。 比如与我们的旗袍不同,虽然它们同样都是突出女性的美丽,却去往相反的路途,且也并不殊途同归,最多也就是峰回路转。你看旗袍女子,讲究的是凹凸有致,显山露水,要的就是不可增一分也不可减一分的标致。我们甚至可以想象,在穿旗袍的时候,为了让身材玲珑,也许在内衣上要做一番功夫,要将腰腹赘肉无限上扬到胸,要掐腰,以摆出弱柳扶风的纤巧。而和服,却是与之截然相反的一件物事。在穿和服时,也是要在内衣上下功夫——要将胸与腰的曲线,尽量地遮掩。从胸部到腰部,要稳稳妥妥,敦厚扎实,身材纤瘦的女子着和服,需带上两块毛巾,填进腰部与臀部的凹处。是,你可以理解为,穿和服,就是要从上往下直筒筒地,没有起伏,唯有连绵。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和伊豆的舞女以及所有日本古典文学中的女郎,那万种风情,靠这一袭和服,又如何展开?而事实上,和服之美真如四季,在这个岛国的云水间,徐徐绽开。 是日本狭长而小小的岛屿却四季分明,令他们对于季节变换格外敏感。春夏秋冬,每一个季节里,绿叶如何萌芽,红花如何开放,大自然里细微的流转,都在人们眼里心中,也在和服上。 至今日本有更衣日之说,到了季节变换时,日本的学校都定了更衣日来作为春夏秋冬校服的替换之时。而这习俗,一直要回溯到很久以前,就是以花开鸟鸣 或与雨雪纷飞为更衣的信号。 日本人对于四季的敏感度异乎寻常,这可能源自于地理环境,不仅在狭长窄小的土地上有分明的春夏秋冬,而且因为地震和火山等自然灾害频发,与自然亲近共存就成为他们与生俱来的生命课题。 有一次我采访一个日本的陶艺家,她对我说,日本人的生活,曾经是与大自然浑然一体的,推开柴扉就是大海那种,确实,不知道什么时候海啸就来席卷你而去,正如311大地震时,但是日本人早就知道自然就是这样的,所以有向死而生的生死观,有大灾难来临时的井然有序,也有与自然紧紧依偎的心灵。 在日本,有“季语”一说,即季节的语言,他们写信都要从季语开头,且不说在美丽信笺上留下的手书,即使是公司之间的问候乃至学校里发布给家长通知各种事务性事宜的也如此,都是以“新绿正盎然的时候”、“山茶花已有了蓓蕾”、“银杏树叶落了”等等为开头第一句,然而为了显得文雅,又并不提到春夏秋冬这样的字眼,而只是通过这种季节性的语言来传达时节性的问候。鸟儿啼啭,花儿芬芳,在日本绝不只是生活中赏心悦目的锦上添花,而是不可或缺的重要生活内容。也只有在日本,会在全国性大报的头版常年有关于鸟或花的专栏。 有人说,买和服太容易了,只需要留意花样和颜色就可以了。比起因为款式流行而日新月异的洋装,和服的形状简直就是将一大块布料略作缝纫而裹在身上。衣领衣袖、长裙短裤,各种衣服款式都与选和服毫无关系,和服的形状固定,几百年不变,所以,在挑选时,只需要看花色。而这花色里,却是层层叠叠地繁复,比重重的蕾丝跟多层次,比翻来覆去的细节更细腻。 比如春天的樱花,这个图案的和服适合在初春樱花将开未开之际,又或者一路芳菲开到荼蘼,什么时候穿怎样的花色,都有细腻的讲究。由于樱花只能穿十来天,而一件和服价格不菲,所以和服有将樱花树的四季形态都描述的图案,从花蕾到盛开到叶樱。又比如为了能够让一件和服多一些机会可穿,在图案上配以四季的花。 且不说春花秋月或者吉祥的凤凰鸳鸯,就连一般我们不认为会成为衣服图案的蜘蛛、八爪鱼、昆虫也都在和服上变得十分有美感。 和服上的四季,是日本之美。与洋装立体裁剪的方式不同,和服是一大块平面,直线裁剪,如果将和服挂在衣服架子上,简直就是一块画布。也因此,很自然地日本人就想到了“画点什么吧”。而且,绝不是随意涂鸦。正儿八经的知名画家,应熟人或供养着他的大款所要求,在和服上直接作画。又或者是生活窘迫的画家作为生计而画,还有和服商家的企划活动,总之,在那一大块正绢上,留下了许多著名的画作。 巨匠尾形光琳所作的白绫秋草图案和服至今留存,他为寄居的冬木家的妻女们所作,现在是重要文物,收藏在东京国立博物馆。 擅长草花图的酒井抱一也是琳派的知名画家,他描绘的梅树草花图案甚至考虑到穿上身时的配图,现在被收藏在国立历史民俗博物馆。 除了花鸟图外,还有一种名所图也是和服的重要图案。名所即知名景点,就仿佛将景点图活活地画在了和服上。有一款隅田川纳凉纹样和服,上面有小桥流水,有船上人家,有岸上卖蛐蛐儿草笼的露天店,柳枝垂下,完全是充满夏日情趣的浮世绘。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