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后的一个难以忍受的痛苦就是不容易买到可心的中文书。所以每次到一个新地方,我都找出一点时间来去逛当地的中国城,看看有没有好书卖。
上次去拉斯维加斯,我在中国城的一个中文书店里,居然发现了几本心仪的书:一本孙犁的"人生小品"与白先勇文集的第三和第四册。
飞机是午夜起飞,因为惦记着新买的书,急于找个安静的地方"大快朵颐",下午我已经无心去什么地方玩,提前半天把租来的车还了,然后拿了一本白先勇的"第六只手指",在候机厅里独坐一隅,静静细读。
那本书是送给他的四姐白先明,一个孤独而不幸的悲剧女子。我没有在大家庭生活过,一个十个孩子的家想必是很复杂的。每个孩子都想争取足够的母爱,可是,像书中写的那样,每人一只橘子就是十只,大小酸甜又怎么平均?书中提到四姐一直读名校,不论在上海还是香港,但是因为不善于考试,功课很吃力。后来到美国念书,家里期望她像几个优秀的姐姐那样能出类拔萃,但她因为性格内向无法溶入当地的生活,应付功课也困难,慢慢脱离了正常的生活轨道,得了精神分裂症。
白先勇的文章,总有一种辛酸与苍凉流动在字里行间。他写他的四姐善良,与世无争,写她因为受家庭忽视而独自夜间饮泣,也写她因为无法适应生活的竞争而选择逃避。
那本书的另一篇是回忆作者因再生性贫血病而故去的一个挚友王国祥。写他俩一同布置他的屋后花园,王国祥建议种三棵意大利柏树,后来突然在枝叶茂盛的时候死了一棵。随后王国祥就得病了。在圣芭芭拉的他跑到在洛杉矶去照顾朋友,又四处寻医求药,甚至万里迢迢跑到中国。看着朋友一天天地枯萎下去,他难过地嚎啕大哭。王国祥去世后,那死去的柏树也留下一个"女娲也难以补上的空缺"。
这位王国祥便是白先勇在中学结识的好友,后来的的同性伙伴,这是后话。
我当时看得心里难过,眼泪止不住地流,很快就把提包里的几张纸巾用光,而改用衣服袖子擦眼泪。我先生看不下去,去洗手间拿来几张擦手的纸,并且劝我克制着点,因为机场毕竟是个公共场合,我这么哭天抹泪的,实在有碍观瞻。
我放下白先勇,拿起孙犁。
孙犁是我们河北的作家,语气与风格对我来说是太亲切了。我自七八岁开始读小说,好的不好的,总是读得不少了。读过的书很多忘记了,但是孙犁的中篇小说《村歌》与《铁木前传》却很顽固地留在我的记忆中。特别喜欢他笔下那些聪明秀丽又有个性的年轻女性像双眉与小满,活生生的与我所见过并熟悉的那些能干又心高气盛的农村姑娘们很像。
《小品》这本书收集了孙犁不同时期的作品,翻开书页,是扑面而来的泥土清香。
读孙犁,不知道为什么让我想起樋口一叶。要说他们一个中国的男作家一个日本的女作家,而且不在同一个时代,但是他们都善于描写底层贫苦百姓的生活,而且在日常琐事中体现一种乐观的精神,与自然真切的幽默感。
读孙犁,那是会让我笑出眼泪的。为什么?只有读过才知道。
其实,读书的时候,嬉笑是快乐的,流泪也是快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