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隨着現在的先生,當時的男友大龍第一次去見未來的公婆,受到了熱情的款待,吃了很多農家的土特產,其中印象最深刻的是婆婆醃的咸鵝蛋。我從來沒吃過那麼碩大的蛋,光是蛋黃就足有一顆雞蛋那麼大,被醃得油汪汪的,以前吃咸雞蛋,總覺得蛋黃太小,吃完了還意猶未盡,那次可真是過足了癮。
那些鵝蛋來自公婆家院子裡養的一隻瘸腿鵝,說起來還有些來歷。有一次,大龍家的一個親戚在趕集的時候不小心用車壓斷了一隻待售的鵝的腿,那賣主很不滿意,跟親戚說這鵝沒法賣了,你得把它買了,而親戚壓根沒有買鵝的預算,就不願意買,正趕上我公公路過,公公那時是當地的一個小學校長,特別善於息事寧人,見雙方爭執不下,就出錢買下了那隻鵝,把那隻斷了腿的鵝捧回家,交給婆婆養了起來。
我去的時候,那隻鵝正當年,雖然走路一瘸一拐的,但是個子高大,毛色雪白,聲音宏亮,氣宇軒昂地在院子裡走來走去的,比那些咕咕叫的雞們神氣多了。
臨走的時候,婆婆把一隻大旅行袋裡裝滿了帶給我父母的東西,花生,小米,豆子,紅棗,香油,一桶衛生油(婆婆家種棉花),當然還有幾隻我特別喜歡的咸鵝蛋。據大龍說,他們幾個孩子每次從家裡出門到外邊上學或者工作,不管家裡的經濟條件是怎麼樣的,婆婆都要張羅着給他們帶點好吃的,有時是炒花生,有時是炸肉醬,有時是打包子,甚至有一次是將麵粉加糖和面,做成小面果子,在沙土裡焙熟變得香香甜甜的,可以放很久而不壞。而這個傳統是從大龍的姥姥那裡就有的。大龍回憶他小時候最愛去姥姥家,每次去那裡都有蒸熱了的燉肉,香甜的水果,曬暖和了的被子在等着他,晚上睡覺還把一個裝着在北京工作的舅舅寄來的餅乾的小布袋放在枕頭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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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媽媽林媽是個職業婦女,在我記憶中,除了干業務和做家務,她整天有風風火火的大事要忙:從縣城調到省城要打通各個環節;馬上評教授了要突擊複習英語;閨女20多了還沒對象得給她張羅一個;兒子沒考上大學要去找門路補習;表妹的孩子要高考了需要指導報志願;閨女的小姑子快畢業了要讓同學幫助給安排工作…
…。她的注意力都在這些大事上了,對於我們日常生活的照顧便是比較粗粗拉拉的,誰出門都是自己收拾行李提上就走,誰愛吃什麼她也搞不清楚,象大龍他們家這種“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的纏纏綿綿的感情是我所未曾體驗過的,因而,印象也是非常深刻的。
從那以後,每次大龍回老家,婆婆都會給我們家帶這些農產品,而且每次都不會少了七八隻煮熟了的咸鵝蛋,按大龍的話是,他家那隻鵝一年也就下二三十隻蛋,一多半都讓我給吃了。有了這些東西做鋪墊,大龍也就理直氣壯地每周末到我家來蹭飯吃。
後來,聽說林媽喜歡吃黏黏的黃米麵做的糕,婆婆特意每年種一點黍子,打下來,磨成面,讓大龍帶來,大多是麵粉,有時候帶的是蒸好的放了紅棗的黃面窩窩。有一年春節大龍因故沒有回家,婆婆託了一個也在省城工作的老鄉給我們帶來了鵝蛋和黃面窩窩。
再後來,我們就出國了,有好多年沒有回去過。2003年,我公事回國,順便去探望了婆婆一家,那時公公已經去世了,婆婆拿着我帶回去的照片,看着上邊多年沒見面的大龍,老淚縱橫。小姑子和兩個小叔子張羅了一桌飯菜招待我,上面赫然放着一盤切開的咸鵝蛋,油汪汪的蛋黃還是那麼大,那麼誘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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遺傳有時候是很令人驚奇的,我的女兒揚揚基本沒有跟她的奶奶一起生活過,卻隔代遺傳了婆婆的細心體貼的性格,從她很小的時候,就惦記着給我和大龍送生日禮物:她畫的一幅畫,用零用錢買下來的一瓶淡色指甲油,一本從亞馬遜上訂來的書等等。有一年,她送給我的生日禮物是一大包各色水果味軟心硬糖:我們一同去診所檢查身體的時候喜歡人家那裡放着給病人解悶吃的一種糖,有濃郁的果子香,酸甜可口。那種糖是阿根廷出產的,我在商店裡找了好久都沒找到。揚揚不知怎麼從網上查到了,讓賣家郵寄到商店,她取了回來。
當我打開花花綠綠的包裝紙,那5磅的一大包五光十色的水果糖刺痛了我的眼睛… …
那種水果軟心硬糖吃到嘴裡,有着婆婆的咸鵝蛋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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