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湾作家杨渡的《未烧书》是关于六四天安门运动让我最受感动的一本书。 去国之后,关于1989年的六四运动的书籍多多少少读了一些,这里面有亲历者的回忆录,有西方记者采访的亲历者的故事,有历史学家高屋建瓴的著作。最近读到的《未烧书》具有一种独特的魅力。 一开始,《未烧书》独特之处在于我借到的这本居然被图书馆归类为“fiction(小说)”。 关于六四运动的小说?倒是新鲜。于是我抱着试试看的态度读起来。居然就放不下来了,一口气读完了。 杨渡在1989年是台湾民间一媒体在中国采访的记者。他和当年中国许多知名知识人有或多或少的联系。作为台湾社会运动的见证人与参与者,他对于六四学运民运有着天然的同情。 那一年,杨渡三十一岁,秉持着“推动社会进步是记者的天职”的理念,以及在台湾积累的采访群众运动的经验,赶赴北京采访六四运动,见证中国的历史。 作为和中国有着语言、文化上的纽带的台湾人,杨渡等台湾记者较之其它海外媒体新闻从业人员有着独特的优势。语言的一致使得他们在理解上遭遇更少的隔阂与障碍。文化的相通让他们有更多感同身受的代入感。 然而《未烧书》的独特还在于:六四运动中杨渡一同事在北京中弹受伤,于是杨带着同事辗转求医。并且,杨因为同事的枪伤而认识了一位北京女医生,展开了一段短暂、热烈而凄婉的恋情。 于是,不明就里的图书馆管理员把《未烧书》归入小说类就可以理解了。纪实作品或回忆录似乎不应该这么有戏剧性,这么浪漫的吧。 而读过全书的人应该会同意我的看法。这本书完全可以有另一个名字:《一个台湾记者的六四亲历记》。 2023年,距离1989年的六四运动,快三十四年了。《未烧书》出版于2021年六月,距六四运动也有三十二年了。 中国人有句俗话: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说的是历史与思想的变迁。中国社会对于一个历史事件的评价通常会有强烈的历史性,经过岁月的迁移,回过头去看,人们会有大不一样乃至截然相反的观感。 从这个角度来说,许多中国人,尤其是海外中国人和台湾人对六四运动的看法却是一个例外。 这个例外是人为造成的。通过暴力夺权的中共近年来大力操弄权力,挥舞其笔杆子,大搞焚书坑儒: 他们一方面封堵有良知的知识人,特别是公共知识人的嘴,不让他们出版书籍、研究历史、采访民众,甚至限制他们的人身自由,威胁他们的家庭子女,来禁锢知识人的思想、言论。他们甚至有组织地攻击公共知识人,污名化他们,切断他们与海外的联系 。乃至于动用国家暴力,让许多知识人因言获罪。比如众所周知的已故的刘晓波、现在身陷囹圄的许章润等人。 另一方面,他们动用分化策略,对知识人中的边缘人士,或伪知识人进行拉拢与收买,培植了一批御用知识人,打着“爱国”的名号,为中共政权洗地、辩护、制造和传播有利于中共的谣言、谎言,为缺乏批判思维能力的民众大规模洗脑。众所周知的御用文人如胡锡进、司马南、张维为,等等。 中共政权不择一切手段地禁锢言论自由、思想自由,甚至宗教自由,等等民主自由权利的政策或举措,据说和1989年的六四运动有直接的联系。 有人说,六四运动让中共感觉不能给与民众和学生太多自由,特别是思想、言论自由,否则,六四运动会再发生,中共政权会不保。 是这样吗?《未烧书》里,从杨渡的回忆看:1989年的六四运动诉求中不包括推翻中共政府。 事实上,掀起学潮的大学生们在1989年大多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他们出生于文革末期,成长于改革开放初期,特别是八十年代。那时候中国没有互联网,中国人接收西方的信息途径稀少,条件有限,一张中共控制的《参考消息》加上一些翻译出版的西方书籍,几乎就是国人接触外界信息的全部渠道。 王丹、吾尔开西、柴玲等六四学运领导者对于西方的民主自由制度有向往很正常,然而他们当年对于民主自由制度的理解未必到位,知识储备也未必充分,更谈不上理论建设与行动力了。 一个并未挑战中共政权的社会运动,为什么会让一个手握大权与一切暴力手段的中共政府如临大敌呢? 《未烧书》没有现成的答案,有的只是一位年轻的台湾记者的所见所闻所感,以及杨渡自己对六四运动的反思。由于杨渡对台湾社会运动的采访经验与丰富阅历,他的比较与反思很多时候一针见血,引人深思。他把台湾社运与中国六四运动进行比较的思考是富有启发的。 而血腥屠杀背景下的爱情多少为这本沉重的回忆录带来一抹亮色,或许这样的对照给了《未烧书》与众不同的浪漫情调。一边是屠杀与死亡,另一边是爱情与青春。杨渡笔下的六四运动不仅有社会运动的喧嚣与骚动,也有个人生活的宁静与忧伤,以及二人世界的浓情蜜意。 我们这一代人注定将对三十四年前的六四运动充满好奇。对于六四运动的历史研究与回忆录将一直是我阅读的重点之一,因为不理解六四,就无法准确理解今天的中国与世界。 1989年的六四运动在历史的烟尘中离我们越来越远,然而其影响却在2023年更为真切更有现实意义。杨渡用“三十年磨一剑”写出的这本《未烧书》对于我们阅读、思考六四事件有着独特的参考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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