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陽妻子Kim講述:我和李陽的真實故事(組圖) 南方人物周刊 在李陽家暴事件過去一個月後,李陽的妻子Kim對本刊記者敞開心扉,講述她和李陽這12年來的經歷、家暴的前後以及未來的安排
本刊記者 徐梅 實習記者 吳鳴 發自北京
“我喜歡這張,”9歲的李麗從一堆相冊里挑出一張她和父親李陽、母親Kim的合影。
Kim為3個孩子都做了家庭相冊,記錄孩子的成長,甚至還保留了襁褓中的李麗第一次回中國時的登機牌。
“我懷孕4個多月時回的美國,我媽年紀太大,不能到中國來照顧我,我只能回美國待產。孩子兩個多月的時候,醫生說寶寶可以坐飛機了,我馬上買票,帶她回來看爸爸!”
李麗的成長相冊里有許多跟父親的合影,李陽抱着小baby,滿眼愛意柔情,“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在電視裡說,孩子兩歲才見到他,什麼時候生出來的都不知道什麼什麼的……”
“我們是因為工作相識的,可能真的不浪漫,但也絕對不是他說的,結合的目的只是為了教育實驗,”Kim忍住眼淚,“我決定接受你的採訪,其實是為了我們家老大李麗,她同學叫她‘白老鼠’,說她爸生下她,只是為了做教育實驗,孩子特別痛苦。老二和老三還小,不太懂這些,但等她們長大了,她們也會問我同樣的問題:你們為什麼生我?”
“我愛李陽,我希望他能夠回到家庭,回到正常的軌道上,希望他能過得好。(家暴之後)我們做了各種嘗試和努力,但是現在我認識到了,我改變不了他,我們之間的問題太大了,這份12年的感情我只有放棄了!”
Kim說她現在需要把目光放在孩子和自己身上,“過去一個月對我來說十分艱難,我現在儘量往前看,我還有許多可以貢獻給這世界的,我想要我的女兒們知道,她們的媽媽很強大,並且深愛着她們。”
“我要把我和李陽的故事,不是他在電視裡、在報紙上講的那個版本,而是一個真實的故事,講出來,讓我的孩子們知道,她們的父母為什麼走在一起,為什麼生她們,又為什麼分手。”她說,這是她在重新出發前最想送給孩子們的一份愛的證明和禮物。四個多小時的交談中,她幾度落淚,但她以手指頭:“我的情緒很不平靜,但這裡是冷靜的。”
初始 1999年,我第一次來中國,那時候我在美國邁阿密一個學校當老師,我們學校的學生多數的母語都不是英語,我們要教他們學會說英語。
學校選派老師到其他國家做調查,學習好的教學方法。他們送了一個老師去南美洲,送我來了中國。
真的是緣分,第一天到中國我就遇到了李陽。我們是在吉林遇見的,那天他在那個學校有個活動。當時我剛到,特別累,校長帶我們去吃飯,他坐在我對面。他當時很美國的、很放鬆地坐在那兒,說:“Hi,I'm Liyang,I come from California。”
當時我真以為他是美國人,不想跟他談很多。我看到好多人在他旁邊拍照,然後聽當地老師說他是“非常有名的人”,不過,我覺得跟我沒關係,當時我對他真沒特別的感覺。
後來他們安排去松花湖玩,我們去農家吃飯。旁邊有一個小孩,他有一個小狗玩具,我就張大嘴巴,說“dog,dog”,他就過來問我,為什麼嘴巴張那麼大,我說這樣能讓小孩把嘴巴打開。李陽就很激動,說:“這也是我的方法!”又說,“我有好多的問題,我們可以聊一會兒。”還說當天晚上,他有個現場活動,讓我一定要去看一下。我在現場看到他跟孩子們互動,看到他的那些方法,特別感動,覺得特別有意思。
那天晚上活動結束之後,他去了長春做演講,我留在松花湖那邊上課調研。有天晚上,一個人突然跑到我房間說:“Kim老師,下面有車,李老師派來的車,他想你去看他的活動。”
我說我有課呢,我不要去。沒想到那個學校的校長啊老師啊都來找我,勸我坐那個車去看看。我當時覺得他有點arrogant(傲慢自大),根本不徵求我的意見,可經不起旁邊人勸說,最後還是上車去了長春。當地學校的一個英語老師也特別想去,我倆就一塊坐車去了。
在長春活動現場,他邀請我一塊兒上台。活動結束後,我們一起吃飯,他說還有一個夏令營在陽朔,“你必須過來!”後來他秘書給我打了3次電話,催我過去。
那年的夏令營,我們每天一起講課,我覺得他的方法特別好。白天我們一起給學生上課,晚上一起寫東西、備課,一天工作十五六個小時,一點都不累。
我們兩個有很多相似的地方,都是特別愛學生、愛工作。我在美國兩次離婚,都是因為我的先生受不了我一直工作,晚上12點了還有學生往我家打電話。
但美國學生只有少數非常愛學習,在中國我看到那麼多學生對學習非常狂熱,當時感覺非常好,決定寫出他們的故事,總結他們的方法,這些回到美國肯定是大有用處的。
夏令營結束後,李陽邀請我去北京玩,希望我能留在中國幫助他,我說我要回家了。最後一天,李老師說我真的需要你,我們的公司需要你。他說我們的公司需要一個外教,你寫東西又好又快,你懂語法,你可以幫中國的學生寫出語法很好的句子,寫更好的課本。
我向他道謝告別,沒想到自己還會再回中國,甚至會嫁給他。那時,在我心中他是一個怪人,這個怪不是貶義詞,就是覺得他對工作真的太有熱情了,令人印象深刻。
相愛 回到美國之後的Kim,發現自己的教學環境與中國這邊相距甚遠。“中國的老師都married their job(嫁給了工作)”,李陽也執着地向她發出邀請。一個月後,Kim做出了再回中國、與李陽合作的決定。
我是1999年10月回來的,開始是在廣州工作。那時候我們天天一起工作,一起去過好多的地方。白天一起上課,晚上坐在電腦前一起討論寫書。
那時他有好多女朋友,她們都不高興。為什麼?他愛工作!我的秘書、現在是我最好的朋友,當時提醒我說,你看李老師的女朋友這麼不高興,他天天陪你,你們整天在一起工作,他吃飯都帶着你。我說哎呀,你別說了,我是美國人他是中國人,沒可能的。
再往後,因為我們每天十六七個小時地呆在一起,都知道彼此的事情。我再看他出去找女朋友,心裡很痛苦,好恐怖啊,我覺得我愛上他了。
我跟我的一個朋友說,麻煩了,我愛上他了。她說別着急,他也是,他只是因為害怕被拒絕所以沒開口。
2001年中美撞機事件發生不久後,我們要去海南做活動。我說我是美國人,這個敏感時期,我就不去了。李陽說你在中國兩年了,中國人特別喜歡你,這不是問題。我們就一起去了。
那天在活動現場,他對台下的觀眾說,Kim老師本來害怕過來的,怕你們不歡迎她,李老師覺得,美國人還是中國人無所謂,她是老師,她愛講英語,你們肯定愛她是不是?所有的學生都說,Kim老師我們愛你!
我哭了,那晚我特別感動。海南又是那麼漂亮,在那種情境下,我倆都把心裡話說出來。我說李陽,我愛上你了,我不能再這樣裝下去!他說,我也是!
我們戀愛了!
我們是因為工作相識的,這是事實,但我們之間的感情也是逐漸建立的,他接受採訪的時候說沒有愛、完全沒有愛,我真的不願意聽這些。
我問他,你為什麼總要那樣說。他說,那只是對媒體講的一個故事,你不用去管。好多事情都是他捏造的,他太誇張,他就喜歡這樣。
書架上立着好幾本“Kim檔案”,她隨手取下一本,“這些都是李陽做的,裡面收集的是我們的書信,我們互相取了很多暱稱,他給我寫信落款stone,我才不會叫他stone,他一點不像stone,我叫他The king of Crazy English。現在我叫他LY。這是我們的真實故事。”
在一本封面印着“Happy every day”的相冊里,收入了他們最初交往那些閃亮的日子:Kim坐着寫教案,李陽在椅子後給她按摩;兩人一起在海邊散步,在沙灘上拿着紙筆討論工作……
Kim指給我看一張他倆站在一簇艷紅的三角梅前的合影,“我最喜歡這張照片了,這是我們彼此表白那天拍的,那一天有好多美好的回憶……”
“我知道他是誰,我知道他愛工作,我也是,I never ask to be the first, I just can not be the last。”
暴力 家暴事件發生後,很多人在Kim的微博上留言,對她表示同情。Kim說自己最不喜歡別人稱她為“可憐的媽媽”,“我不是什麼絕望的主婦,我有自己的世界,我喜歡帶孩子、教育孩子。”
事實上,她並非全職主婦,直到今年7月,她還在上課,“瘋狂英語”旗下的家庭教育、親子溝通課程便是由她主導。她相信,即便是靠自己一個人工作,也可以給孩子們有品質的生活。
她反對流淚式的感恩教育,不願意讓自己的孩子過多曝光,因為這些,她跟李陽有過劇烈的爭吵。
“美國人也好,中國人也好,都不希望把自己家裡不好的事情說出來。”她跟李陽之間不是第一次發生肢體衝突,但她一直隱忍,在孩子面前假裝沒發生過。“這一次我覺得不行了,不能忍了,因為會誤導、傷害我的女兒,讓她們以為,男人打女人是應該的、是需要忍受的。”
他第一次打我時,我們還沒結婚,當時辦公室有好多人都看到。後來好多年都沒動過手。
我懷老二的時候,高血糖,每次去看醫生李陽都不在。當時我還在寫《突破發音》那本書,有一天說好了,他回來陪我去醫院。結果沒有,我又一個人去醫院,我真的受不了了,打電話他沒接,給他秘書發了一條短信,秘書給我回短信說他很忙。
我們在電話里吵架,他說你別着急,着急對孩子不好。我情緒很不好,我說無所謂啊,你說好了回來,結果不回來,我給你一個教訓,讓你知道違背諾言的代價:《突破英語》的最後4章沒有了!
他坐飛機趕回來,我跟老大在做蛋糕。他看了我一眼,沒打招呼就去開電腦,發現我把寫好的4個章節全部刪掉了,馬上過來揪我的頭髮打我。當時我懷孕7個多月了,老大在旁邊看着特別害怕。他打了之後馬上說抱歉,而且還哭了,抱着我,帶我去醫院了……
我特別後悔的是,在那之後,我沒有對老大做任何解釋,假裝沒有發生過家庭暴力一樣。這次她爸爸再打我,老三在旁邊,她並不在,但是她的反應特別強烈,跪在地上哭。我知道這麼多年來,她從來沒有忘記過那些可怕的事情,這讓我太難過了。
在我的要求下,我和李陽一起給孩子們開了家長會,告訴她們父母無論是否在一起,都會永遠愛她們。男人不能打女人,如果她們將來遇到這樣的情況,要勇敢地站出來說:NO!
我父母還不知道這些事情,他們年紀很大了,我媽身體也不太好。我姐姐和我表妹還有我舅舅知道。我舅舅是美國退休警察,他特別生氣,說要飛過來,我說你別動別動,我有方法。
其實我原來還是抱有希望。中秋節我發短信給他,告訴他我打算帶小孩吃月餅看月亮,你可以過來看小孩,我們在公園門口等你。麗麗也用自己的手機給爸爸打了電話。他說他要飛去廣州開會。中秋節開會?公司所有人都是中國人,中秋節開什麼會呢?
過了四五天,我帶小孩去北海玩。我給他發短信:“李陽,今天有時間嗎?你有時間可以過來。”他說沒有,他忙着接受媒體的採訪,他覺得採訪比跟家裡人一起出去更重要。
還有第三次,我們去天壇。我問他你有時間的話可以過來,他也沒來。
我看他在事情發生後接受那麼多採訪,心很痛。鳳凰衛視那個“一虎一席談”我都看不下去。李老師說得太多了,他接受了太多的採訪,說得越多人們越反感。這個方式是不對的,他到現在還沒有真正去反省自己的錯誤。
我給過他建議,一周的時間,沒有採訪,不出差,我們好好交談、解決問題。一個星期不去演講,公司垮不了,這是可以肯定的。但他不同意,還把我的手機號碼給記者,我真不知道他在想什麼。
從天壇回來的那天晚上,他打電話給我,說他以後全改了,要回來看小孩,家庭是最重要的。我想給他最後一次機會,也不願意孩子將來失去父親,就給孩子們開家長會,一人發一張紙條,同不同意給爸爸最後一次機會。老大不同意,老二同意,老三不會寫字,畫了一個笑臉,2:1,我覺得可以給他一個機會。
我告訴李陽,明天我們去吃最喜歡的韓國冷麵,你單獨過來,不要有秘書也不要有記者拍照攝像的,我們約好了中午12點到,他答應了。
我知道他愛遲到,所以12點10分才帶小孩過去。他不在,我們等了一會兒,然後吃飯。過了一個小時,他還是沒到。吃完了,我問孩子們要做什麼。她們說回家,給小烏龜餵吃的。
我給他發了短信,我說你不懂美國文化,12點就是12點,不是1點和1點半。他打電話過來是麗麗接的,麗麗說爸爸你在哪裡,我們等了你好長時間。他沒對孩子說一句抱歉,只是說“把手機給你媽媽”,老大當時就哭起來。他在電話里罵我,說你心好黑啊,說他遲到是先跑去買花了。
我說李陽,這不是表演的時間。你說你要看小孩,我給你最後的機會。為什麼你不按約定的時間來呢?我就掛了電話,不聽他那些罵人的話,小孩在旁邊哭呢,父母之間這樣,她們不舒服。我不要小孩天天哭,我想讓孩子們快樂。這真的是最後的機會。
未來 我們交談的時候,老大李麗上學去了,老二李娜在幼兒園,剛滿3歲的李華在家裡。小傢伙非常乖,自己跳舞、畫畫、玩玩具。
採訪快結束時,大女兒李麗放學回家,樸實有禮。她剛轉學到一所國際學校。“這是我堅持的,不是迷信國際學校,國際學校學費貴得離譜。只是我覺得孩子上中國學校負擔太重,我不想她們為了寫不完的作業躲在被窩裡哭。”Kim說。
老二李娜上的是普通幼兒園,媽媽忙不過來的時候,9歲的姐姐接她放學。“也沒有人刻意教她們,她們很容易就學會說普通話了。有時我背對着她們,聽她們嘰嘰喳喳說中文,真的很驚異,嗨,她們真的是我生的嗎?”
Kim講起來最開心的一件事,是有次她去接孩子,保安攔住她不讓進,說這兒沒有外國學生,全是中國孩子。
很多人不理解她為何不快刀斬亂麻地跟李陽離婚,帶着孩子回美國。Kim認為這不是容易的事,“在中國我們搬了好多次家,孩子一直沒有穩定感。如果回美國,是個更徹底的變化,孩子們在中國長大,她們的世界在這裡。”
她特別不喜歡李陽用中國文化、美國文化來說事兒,“人都是一樣的,美國媽媽也好,中國媽媽也好,都記掛着家庭、惦念着孩子,沒什麼區別。”
在美國,教師證需要每年有30小時的課時,因為忙於公司的工作,我兩年多沒回去了,要重新考教師證。我的駕照也作廢了。
這麼多年在中國生活,我在美國沒有納稅證明,沒有銀行賬戶的信用記錄,如果帶小孩回去,要自己貸款買房子,銀行不會給我貸款。
我今年40歲了,一個人帶着3個孩子生活肯定會非常艱難,但不管怎樣都要結束,我不會再忍受他的家庭暴力,我們已經互相傷害很深了。
我看過鳳凰台的節目後,給他發了條短信,“你正在傷害你自己,你不應該再上電視了。”他反問我,你想要幹嘛?
我說希望他能放下這些錯誤的東西,回到北京,我們可以不再爭吵,我們好好地解決我們的問題,不要再在公眾面前說那些謊話了。
他說我們可以合作開創一個新品牌——“瘋狂暴力”。我說李陽,我不要,我不想出名,也不想過多麼富有的生活,我只要跟孩子們能夠有一個相對舒坦的日子就夠了。
我們有好多的矛盾,自己解決不了,我們的問題太大了,或許我們就要走到被迫用法律解決的地步了。
我放棄了。和李陽認識12年了,我愛他,希望他好。幫助你所愛的人,是你的天性,認識到自己對此無能為力是艱難的,現在,我認識到這一點了。
(本文來源:南方人物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