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怀念的时候,可以不再为以前难以启齿的细节而遮掩,因为历史和时间总会让人把人世间看得更冷静和客观一些。但是,唯有耶路撒冷,不属于这样的约定俗成范围。
耶路撒冷缺水,所以,如果要用“水深火热”来形容的话,那么耶路撒冷一直就处于“火热”之中,水深就免了。当然,“火热”指的是战火,而不是天气。
剧团在1995年去以色列访问过。在北京机场,剧团遭遇了以色列飞行航空安全小组全体成员的严格审问和盘查,时间大约有一个多小时,由两个小组轮番盘问,反复细查了行李。海关的中方人员,早已经见惯了他们的行为,他们对剧团讲,他们一贯都这样干的,但是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面,仍然没有抓到一个“坏蛋”。不过,那天晚上,他们看见全体人员只体针对剧团一个人,于是,就在以色列人员商讨对策的空闲期间,海关人员就对剧团说:“看来你会成为第一个打道回府的人了,要么你还是他们要抓的坏蛋了。”
然而,他们奇怪地问我:“你为什么就不害怕”。
“无私就无畏嘛”。结果他们乐了:“你去访问,乐去了,还什么私不私的。”
剧团的护照和签证都是合法的,为什么要害怕呢?人不做坏事,未必还害怕半夜鬼来敲门?不过剧团当时是以私人身份访问以色列,不知道他们具体是怎么样来考虑的这件事情。不能去,他们给买张机票,剧团回去就是了嘛,未必然还要为此事去抹喉跳井的不成?
最后,剧团还是走出了国门,以色列航空安全官员还给了剧团头等舱的座位,不料,剧团在飞机上还交上了一个朋友,当飞机到达以后,剧团跟着这个朋友下了飞机,才知道这个穿着便装的中国人是一军事代表团的团长,他的跟随人员全部在后面舱位,这个时候,剧团跟着团长糊里糊涂的跟以色列国防部长的秘书握过手了,然后秘书让剧团从特殊通道出了海关。
当我回头向团长致谢的时候,看见几辆军队汽车,已经在飞机的悬梯下直接接走了他们。原来,在私下里,中以关系居然是很正常的,而且还是友好的,并不象报纸上那样,总是看见:强烈支持巴基斯坦的解放事业,同时强烈的谴责以色列等等新闻立场,咳。
原来玩笑是有细节的。
走进耶路撒冷的时候,剧团对于太多的士兵,以及士兵手持太多的武器感觉很不舒服,也很不自在。在后来的日子里,剧团虽然适应了这种状况,但是内心的紧张情绪却一直在增长。
其实,内心紧张的不光是剧团,犹太人和以色列人在历史,宗教和祖祖辈辈的争端中,那种盘根错节的紧张可能早就根植在了基因里面去了。他们犹如荒原中随时从地里探出头来的 Suricat ,一有风吹草动,便要耸立起汗毛,便要惊恐,便要抱头鼠窜,失去理智。
有天,当剧团站在耶路撒冷旧城的老城墙的时候,并没有感觉出少有的神圣感,比如把手臂张开,伸向天空:“耶路撒冷,我来了”的豪壮抒情话语。剧团真是想不通,在耶路撒冷的地下,即不出产石油,也不出产钻石,甚至还不冒出点沼气的地方,居然大家非要为它争得死去活来的。在这里,全世界的宗教,全世界的激情,全人类世世代代的爱恨情仇呀——都集中在了这里。
多么深厚啊!
可能正是因为这样的深厚情感,正是耶路撒冷诸神所不想要的呀。
因此,犹太人也始终没有能走出自己的宿命怪圈,他们还在里面转圈。剧团记得在“西墙”的时候,亲眼看见一个犹太人青年士兵,把一张纸条镶进石头墙里面,然后眼泪就流了出来,他很悲伤,悲伤得让剧团感到震惊; 男子汉,是人世间什么爱恨情仇让你没有办法释然?是什么样的感情让你剧烈到如此绝望的程度? ——圣城啊,你的爱呢?请拥抱你的大卫子孙吧。
1995年,对于以色列来说,是和平之年,总理拉宾竭力推动和平,可是,剧团在耶路撒冷的闹市区看见犹太人在游行示威,他们的标语就是:“我们不需要和平!”
这种强烈的决不宽恕的情绪,在剧团多年以后去到柏林,在参观犹太人纪念馆和犹太人纪念墓群的时候,又被唤醒,到处分布的安检机器和安检人员,那种特殊的耶路撒冷情绪。我看见进馆后的一位犹太老人,他的眼光里面并没有总理沙龙那种自信和愤怒,他的眼里是悲凉和一丝惊恐,这样更真实的目光,足以让人同情犹太民族的沧凉和悲剧。
剧团住在耶路撒冷的一个犹太人新区,总体的感受就是富裕的以色列很霸道,在存草不生的沙漠中建立起新定居点,建立起新草地,新花园,明亮的灯光消灭了黑夜,剧团散步山头的时候,都没有办法去想象天空会突然打开了,那些小天使们,那些闪亮的星星以及古老的先知们的传说。
在特拉维夫的海滨,除了游客,高档饭店,酒吧,随时都能看见从拉法那边起飞过来的军事飞机,奋勇地穿越在地中海的上空。
巴勒斯坦跟以色列比起来,以色列真是个大哥,大哥常常给小弟几耳光,打死,打流血,还不让哭!而小弟仇恨之下,就搞起小动作,比如炸汽车,袭击平民,实在没有办法就用人肉炸弹,仇恨总得报呀。可是,巴勒斯人的生命就不是生命?犹太人的命就那么值得去牺牲?以色列看上去总是强大的,可是剧团要说:强者,摸着自己的胸口——其实你们内心比其他人更紧张,更惧怕,更脆弱。
更何况二者的历史是盘根错节地紧密联系在一起的,所以,所有的报复和攻击,都犹如“夜莺在歌唱的同时也把棘刺扎进了自己的胸膛”。
剧团不想说生命只有一次,生命是如此的珍贵,就这一点,犹太人最有发言权,他们从远古,到近代的被放逐都有足够的发言权。剧团在耶路撒冷乘坐公共汽车的时候,有生第一次看见了从犹太人和巴勒斯坦儿童眼睛里面所流露出来的隔膜和仇恨。
那是活生生的仇恨呀!
那年秋天,拉宾被人暗杀了,当新闻一出来,剧团在国内了,剧团立即就断定这是犹太人自己干的事情。
结果真是如此。
耶路撒冷,这座圣城的使命究竟在哪里呢?
你连灵魂都在愤怒和恐慌之中,你的命运好像永远要处在流浪的状态中,永远需要放逐,而和平永远还在路上。
安居乐业,谈何容易!
耶路撒冷,我拿什么来怀念你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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