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童话、神话是最吸引人的故事。里面有各种奇奇怪怪的想象、奇形怪状的人物、神奇的超能力或暗黑魔法,各种让人眼花缭乱、意想不到的有趣事件。 我最早读的长篇小说之一就是《西游记》。当孙悟空还不叫孙悟空的时候,西游故事的美猴王部分简直就是一个完美的神话。 在中国大陆人为制造的文化荒漠中,我童年时代接触的神话实在不多。印象中还有几个,比如哪吒斗龙王、二郎神劈山救母,等等,似乎多少都有点西游的渊源。少年时代阅读多了,看了《封神演义》、《聊斋》之类的,但是不太喜欢。再后来阅读的兴趣发生了变化,读的小说更多、特别是外国小说,离神话也就越来越远了。 大陆的学校教育由于其历史虚无主义的基本立场,不怎么教文言文的,这一结果就是从学校教育出来的我们对于文言文和传统文化大多缺乏了解。至于关于中国古代的神话,知道的人就更少了。 几年前我在台湾的旧书店淘到一本1976年出版的《中国神话故事》。后又在大陆买到鲁迅的《故事新编》和《山海经》。才算有了几本关于中国神话的书。 这三本书中,我最早读完的是《故事新编》。觉得故事有点奇怪,鲁迅的文笔也颇为生涩。印象比较深的倒是书中一些木刻插画,画中人物仿佛戴着京剧的脸谱,然而线条倒是凌厉、粗放,颇有特点。 试着读《山海经》。不容易读,即便就着注释。似乎重复之处颇多,各种人精树怪大同小异,文字杂乱无章,让人无所适从,即便只是看图吧,也是不甚了了。读了一阵就搁下了。 然而最近读完了台湾出版的《中国神话故事》,感觉颇有兴味。这才对华夏民族西周及以前的主要神话故事有了一个连贯性、系统性的了解,也把小时候零零碎碎读过、听过的某些个神话,比如精卫填海、舜被家人百般陷害而神奇逃脱的故事,等等,纳入了故国神话的大厦,对于某些故事的细节也有了更清晰或更多元化的认识。 毫无疑问,成年的我阅读神话的视角已经发生了变化,故事的曲折多变、魔法、超能力、怪人、奇幻生物固然有趣,故事背后的华夏先民的精神气质、道德操守、思维方式、行为作派,等等,却更吸引我。 正如《中国神话故事》前言中指出的,“神话虽然不是历史,但却可能是历史的影子,是历史上突出的片段的记录。” 神话与历史不一样,但是把它们视为无稽之谈,或如中共宣传批判的“封建糟粕”,则是非常短视而愚蠢的。 鲁迅之所以把中国神话的素材用白话文改写、编辑,创作了八个故事,结集成《故事新编》,或许也是认为华夏民族的神话故事是有其内在价值的,是值得他的白话文改写之努力的吧。可惜,我第一遍读《故事新编》的时候,完全忽略了该书丰富的注解。加上当时没有读过《中国神话故事》,缺乏对古代神话基本的知识 。因此,对于鲁迅《故事新编》之用意我也无法了解。 比如,《采薇》的故事,说到是传说中的伯夷、叔齐两位贤人,因为对周武王伐纣的行动有意见,逃入首阳山隐居,“不食周粟”、采薇(野菜)为生的故事。这个故事有很多曲折,以前读到的时候,只是知道个大概,但是对于其中的曲折之处不甚了了。 第一次读鲁迅白话文的《采薇》时,印象并不深刻。然而《中国神话故事》中关于这一故事的重述却让我印象深刻,或许与该书详尽的文言文注释有很大关系。而且,在读了《中国神话故事》之后,我回头重读鲁迅的《采薇》,鲁迅创作背后的深意变得异常清晰起来。 另一个收获是阅读《楚辞》。说来惭愧,作为接受过大陆正规教育的大学毕业生,我是第一次借助注释来阅读中国古代文学的两座高峰之一的《楚辞》。虽然我知道,我在写这篇文章的时候,所有过去四五十年来中国大陆上获得过高等教育学历的人士中读过《楚辞》的人也为数不多。 在阅读《中国神话故事》之前,我读了一点《楚辞》,发现非常困难,有注释,但是注释不够详尽。而神话的知识不足,阻碍了我对与诗歌内容的理解。在读过《中国神话故事》之后,再读《楚辞》,感觉容易多了。 比如,屈原著名的《离骚》里就涉及到古代圣王。屈原自称是传说中的五帝之一的颛顼的后代。颛顼的传说散见于很多古代文献,包括《山海经》。但是《中国神话故事》把它们归结了起来,所以我知道了传说中的颛顼是一种半人神,而其形象有人、猪和麒麟等三种生物的混合。不仅如此,我还了解到颛顼的许多故事。 总之,除了在涉及中国神话典故的时候,可以成为有益的参考书之外,《中国神话故事》本身的用心编辑、明白晓畅的文风、仔细的原文注释,也使得该书的可读性很高。 陈丹青对于艺术作品有一个看法:认为艺术家的早期创作或许更能表现艺术家个人的风格特质。我觉得,神话故事就是华夏文明的早期创作,较之于文明成熟之后的创作,或许更能体现华夏民族的精神气质、行事风格、与道德情操。正如了解一个人的童年可以帮助我们深入理解一个人;那么也许,阅读一个民族的神话也可以帮助我们更深入地理解这个民族。从这个角度上看, 《中国神话故事》是我们理解华夏民族的一本好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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