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札記:陳舜臣《中國五千年》（又名《中國歷史風雲錄》）

他山之石，可以攻玉。看看外人寫的中國歷史，可以比較視角的不同，發現文化差異。陳舜臣是日本歷史學家，他寫的中國歷史，有很多中國歷史教科書中沒有的觀點。

中國道德觀推崇信義，但是中國的兩個強盛王朝的建立過程中，都充滿了背信棄義。為了讓楚親秦，張儀許諾說，要割讓秦的領土給楚國。不過，楚和齊絕交後，秦撕毀了約定。楚懷王親自前往秦談判，被秦逼迫割讓領土，他嚴詞拒絕，於是被扣留，憂死在秦國。公元前203年，楚漢議和，以鴻溝為界，東為漢，西為楚。項羽很快解散了軍隊，但劉邦撕破協定，集合諸侯兵力。項羽被包圍在垓下，自刎烏江。

宋朝的滅亡也和背盟有關。宋朝和遼國簽了澶淵之盟和約，約為兄弟之國。後來宋朝見遼國衰弱，想收回被遼占領160年的燕雲十六州，於是首先背盟和金國再簽海上之盟規定：兩國合攻遼國。遼亡後，宋將原給遼的歲幣轉納於金國，金同意將燕京歸宋，條件是宋朝自取。宋軍攻打燕京兵敗，只得要求金國代攻。金國攻下後，宋朝要求金國歸還燕京。金國以宋朝未能完成海上之盟為由，只將燕京空城交還宋朝。宋廷還對金朝使用“詔書”而非國書，擺大國架子，首鼠兩端，扣留金使，接受金叛將張覺，頻頻做出背盟舉動。宋又打算和遼天祚帝實現連盟。天祚帝被金軍俘獲後，宋的同盟密信被發現，金有了對宋朝發動戰爭的口實。於是金軍包圍開封，宋簽了城下之盟：罷免主戰派；賠金銀、牛馬織緞；尊金皇帝為叔父；割讓中山、太原、河間三鎮；派宰相張邦昌和康王趙構為人質。金兵撤退後，李綱等主戰派反覆，命令已約定割讓的三鎮軍隊抵抗金軍。給了金軍再次南下的口實。金以屠城威脅強迫張邦昌當傀儡皇帝，張向金要求的條件是不能破壞宋帝陵，不能掠奪民居、宮殿和官廳。張三十二天后退位，向高宗請死。高宗撫慰了他。然而李綱稱，如果寬恕張邦昌就辭任，於是張邦昌被貶到潭州，不久被賜死。金因此再次伐宋並決心徹底滅宋。主戰派不看實力，盲目好戰，讓北宋加速了滅亡。

陳舜臣讚賞苻堅，因為苻堅的襟懷寬大，主張世界主義而不是民族主義。苻堅執政後實行民族大交流、大和睦，把自己所屬的氐族送到東方。重用漢族的王猛。苻堅認為，在民族之上，還有人類的文明，政治就是把人民引導到文明的最高水平，而無論胡漢。歷代非漢族政權擔心被漢文化同化，都努力守衛自己的語言。北魏繼承前秦苻堅，主動強制捨棄原有語言，連拓跋的姓也被廢止，並廢棄髮辮和其他鮮卑的風俗習慣。對比滿族入關後禁止滿漢通婚，保留滿文，強迫漢人留辮子，其胸懷大得多。之後的隋唐也能看到這種世界主義，溯其源頭，來自於北魏孝文帝，再追溯到前秦苻堅。

蒙古族在元代之所以沒有被漢化，是因為在進入中國中央地帶前的七年西征中，看到了其他的高級文化。另外從尚武的原則來看，中國文化是軟弱的，蒙古族對其輕視。

馮道五朝為相，被批評為無廉恥。明末李卓吾為其辯護，社稷為重君為輕。使人民安養，是從政的第一要務。每次改朝換代，如果重節義而抵抗，人民就會被捲入戰亂，遭受更大的不幸。通過不換舊宰相、只換新皇帝，避免了混亂，這也是人民之幸。

中國人喜歡稱大漢和大唐，很少說大宋。宋和漢唐相比，不太像是盛代。然而國家版圖的大小和國民的幸福程度並不一定成正比。如果比較唐首都長安和宋首都開封，就可以清楚地看到這一點。長安非常華麗。然而，這份華美都屬於貴族。庶民之苦在白居易的詩中經常出現。長安有一百一十個稱為“坊”的街區，日落以後，不要說城門，就連裡面的坊門也要關閉。與此相比，宋朝開封城就沒有這樣的限制。開封的繁華街道上燈火通明，整座城市成為不夜城。有名氣的酒家二十四小時營業。宋朝市民比唐朝市民要更富裕。中國歷代王朝中，官吏數量最多、官吏薪水最高的就是宋代。工商業發達，煤炭使用普及，藝術創作和鑑賞層面擴大，陶瓷器在宋代達到了頂峰。畢昇在世界上率先發明活字印刷術。宋朝文化因造紙術和印刷術廣泛普及。和唐朝貴族文化相比，宋朝的文化層次更為深厚，因此可說是廣大的市民文化。宋朝沒有宵禁令，一般庶民也可在寺廟和繁華地段輕鬆享受到戲劇、說書、舞蹈、歌謠乃至魔術等。陳認為中國歷史上最好的明君，不包括漢武帝、唐太宗，首推宋太祖。

漢武帝想讓妃子的哥哥李廣利建軍功，率三萬漢軍騎兵主力出征，遭遇匈奴的分隊。被圍，多虧一名叫趙充國的猛將率軍奮戰，破圍而出，但全軍損失了六七成兵力。李陵率五千步兵遭遇了匈奴的主力，經八日死戰，部將傷亡大半，彈盡糧絕後，投降了匈奴。司馬遷為李陵辯護，武帝認為司馬遷批評他偏袒，惱羞成怒，處司馬遷以宮刑。

決定靖難之戰的關鍵，在於燕王的情報戰。洪武帝為了防宦官之害，在門上懸鐵牌，禁止宦官參與政治。建文帝對宦官更嚴厲，不當人看。因此，宦官對建文帝政府抱有敵意。而所有的重要會議，宦官總能因為伺候或打雜出入。南京宮廷中樞的決定，燕王一方聽得一清二楚。你不把他人當人看，他人也會對你不仁。

宋代的士人氣質一類東西在明代極為稀薄。這就是宋朝和明朝的不同之處：一個重視士大夫名譽，遵守不因言論殺人的石刻遺訓；一個則對方孝孺這樣的大儒處以苛酷的刑罰。洪武帝強化皇帝獨裁，到了最後崇禎帝的時候就無人可用，或是根本使不動，最終以皇帝的獨角戲告終。

中國歷代最強調官僚的文字技能。官僚是皇帝的工具，工具只需要技術，擁有自己的思想則是多餘的。所謂技術指的正是處理文書。

中國神話的特徵在於，它具有高度的片斷性，而沒有系統性。例如，共工已在堯的時代被殺於幽州，然而在舜的時代又再次被流放到幽州，接下來在禹的時代又被驅逐。而討伐共工的神——祝融也同樣出現在多個意想不到的時代中。羿曾仕於堯，但又出現在夏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