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载于《华夏文摘》第一二四四期(cm1502c),略加修改
【华夏文摘】逸草:我的山区岁月和蓝颜知己(一)发表于 2015 年 02 月 18 日 由 逸草 在我走过的人生途中,曾结有几位蓝颜知己。如今他们个个事业有成,家庭幸福。他们的情谊,犹如开放在我心灵深处的玫瑰,给我关爱和安慰,让我感受生命与生活的美丽和色彩斑斓,并在绵绵的记忆长河里,将永远和我伴随。 这里记载的是1976年中至78年初,我(逸草)在安徽山区上海小三线后方医院工作的一段难忘经历,和由此结下的两位终生好友(他俩后来成了一对夫妇)。 卫校生活和挚友忠言
我有着一个异常丰富的文革间中学年代。那丰富的经历使我们班多数人,都在走出中学后,显得比一般同龄人要老练成熟。 我们这些在上海被称为73届的中学生,毕业于1973年底。拜学校工宣队师傅报复所赐,逸草被分配到了那不太有人愿去的区卫生学校。那工宣队师傅姓缪,被众多学生背后骂为缪驴。他不学无术,语言粗俗,却要来我班“整整你们的傲气”。结果在几乎全班同学的抵制下,铩羽而退,便怀恨在心。到了我们毕业的时候,他握有一定“生杀”大权,自然借机报复了几个不买他帐、被他视为眼中钉的学生。 卫生学校在那时招人嫌弃,是因为毛的所谓“六二六指示”:把医疗卫生工作的重点放到农村去。闪烁着金光的指示下,从事医务工作之人去农村去外地的可能性加大,不少人便对医务工作避之不及了。逸草不想干医务这业,倒不是因为怕去外地。实在是觉得这业事关人命责任大,有点儿担当不起。且这工作要动刀子动针见血的,心存怕意。虽然心中不情不愿,但生活还得继续下去,还得尽量过好它。只好打起精神,走进了那房屋外形看上去如破庙般的学校。
进校后头三个月是不分专业的入学教育学习班,其中有为期两个月的学工劳动。在劳动期间,逸草拿出了中学时期学工那会儿的劲头,主动要求去人们在学工期间一般不愿去的食堂劳动,又坚持与食堂老师傅们同时上下班,得到表扬一大堆。学工劳动后,逸草写的一篇体会感想在全校讲用,引来老师们的欣赏。也迎来各班同学们打听逸草是何人,一举在校成名。 学工劳动后分班分专业时,逸草被委以检验班团支书和校团总支委员的职务。后来两年半的卫校学习中,正值文革进入了最后阶段,全社会在毛的人生末期挣扎中折腾着批林批孔批邓。逸草因比较会摇笔杆子写批判文章,很被学校领导看中。又因干部子女优越感已被革命浪潮荡涤干净,和同学们关系极好。并在后面的下乡学农学医疗中不怕脏累,还参加了一起救治溺水贫农老大娘的“好人好事”。在救治中,学着那带领我们实习的赤脚医生,忍住恶心,对大娘实施了口对口人工呼吸。这一系列表现,受到老师们赞扬和同学们拥戴,有幸连续两年被评为全校唯一的区优秀团员。 到了卫校毕业分配时,从市郊农场“考”入上海外国语学院后毕业的工农兵学员二姐,已在上海工作。三姐也在下乡八年后,从外地农场抽调回了上海。在那荒唐的根据兄姐工作地来定毕业去向的制度下,逸草知道自己已不可能留上海,便坦然主动要求去艰苦的地方工作,成为全班唯一去外地工作的女生。 2008年暑期回国时,卫校同班同学在分别三十多年后首次聚会。原班30人来了23位,男生10人来了9位。杯盏交错中说起了当年毕业分配,竟众口一致地赞起了逸草。赞逸草毅然担去了班级两个去外地名额之一的“高风亮节”。逸草不解地问,难道你们不知,这是逸草根据家庭情况分析后的无奈之举?大家一致否认,说都认为凭着校领导和老师们对逸草的喜爱,只要逸草不那么毅然,学校完全可以以革命工作需要为借口,让逸草留校任教。事实上本班是有一留校名额,给了我的好友,班级二号人物团支部组织委员。 逸草说服不了他们,但心里明白:在当时的政治环境下,学校领导虽喜欢逸草,可更需要一个带头去外地的学生干部来向上表明,学校有亮得出的先进代表人物,来获取上级领导对本校毕业分配工作的肯定。那时毕业分配工作组的一位老师甚至提示逸草,最好敢喊出去西藏服务的口号,可被树为更高级别的典型,而实际上是不会真让逸草去西藏的。逸草认真考虑后,想到自己仍有些贫血,身体经不起高原缺氧的折腾。这种空喊口号捞荣誉的投机行为,为逸草所不齿,便婉言拒绝了这提示。 卫校的男生里,文弱者居多,那期间逸草未结蓝颜知己,但结有若干同颜挚友。其中一位就是本班留校任教的班团支部组织委员罗。罗曾与逸草同一小学,是相邻两班的同学。她个子娇小,清秀美丽,很善于思考,被大家眤称为“小螺蛳”。与逸草在卫校班里搭档两年多间,我俩配合默契,到了无话不谈的地步。学校的团总支书记老师来自农村,是前几届的毕业生。她以农村姑娘少有的能说会道,被领导看中留校。但此人心胸较狭窄,总猜疑城市学生看不起她。在逸草被评为区优秀团员前,团总支召开了数次听取群众对逸草意见的座谈会。会上这位团总支书老师一再提示大家,说说逸草的骄傲情绪。甚至说,若不见明显的外在骄傲情绪,有没有感觉到其有内在的骄傲。同学们对这等引导不满,罗索性领着大家一一列举逸草谦虚待人的例子,搞得那老师很扫兴。 在和罗毕业告别前的某次长谈中,罗说出了一番让逸草久久难忘、颇为深刻的话语: 逸草你从家庭变迁中悟到了很多,除了偶尔急躁外,待人接物基本上已无可挑剔。但你不要将自己的一些成功都归功于自己的努力。实际上,其中相当部分是由于你的干部子女身份。这个社会并不平等,干部子女们即使家庭落了难,仍在多数人眼中被高看一等。举例说吧,平民子女艰苦朴素不会被视作优点,而干部子女艰苦朴素就被视为美德。在有相近人品的人中,干部子女更易被看好和受到器重。 此番忠言让逸草思索了很久,并在日后时不时会跳上心头,警钟长鸣。别以为自己有什么了不起的,做成功的事中有多少是沾了人们高看干部子女的光?别自视过高,处事为人中宁可将自己放一个低一些的心理位置,也不要将自己看得高于实际那样的浅薄可笑。带着这样的小彻小悟来到安徽山区医院,逸草在那里的日子好过,并受到老师和同事们的欢迎和喜爱是不难预见的。 来到山区医院 这里先简单介绍一下小三线建设。从网上摘抄来两段:“在当年,三线建设是反帝反修备战的一项重大战略决策。三线建设有大三线和小三线之分。西南、西北为大三线,中部及沿海地区省、区的腹地为小三线。1965年,上海在安徽南部和浙江西部山区开始了小三线建设,至1988年方告结束。上海自20世纪以来,一直是中国的经济中心。与其经济实力相匹配的是,上海小三线发展成为全国各省市自治区小三线中门类最全、人员最多、规模最大的以军工生产为主的综合性后方工业基地。” “上海小三线建设者们都是上海各条战线上的佼佼者,所谓的‘好人,好马,好刀枪’。他们从生活便利的大上海奔赴皖南和浙西的深山老林,一去24年。在几乎封闭的环境里,七万多的干部员工及其家属遇到了在大上海不可想象的困难:生活用品短缺、无电无路、山洪暴发、蛇虫出没、精神生活匮乏、恋爱婚姻困难、无法照顾家中长幼。在各级各地组织的支援下、在安徽和浙江人民的全力帮助下,他们从零开始,在这里开山铺路,引水通电,造学校,造医院,建厂投产, 在艰苦的环境下制造出一流的军工产品,为国家打造了坚实的后方基地,创造了深山里的奇迹。” 这两段都对三线建设有些歌功颂德的味道,我已在摘抄时去掉了一些过于溢美的词句。实际上这三线建设完全是劳民伤财之举。上海小三线在选址时依照中央规定的“靠山、分散、隐蔽”的原则,单位都建在偏僻的山坳中,布局分散,生产点孤立,远离原料产地和工业城市,成本大,能耗高,后来想转产民用品也无竞争能力。这三线建设,说穿了是老毛那种与假想敌作对,将民众玩弄于其股掌之间,带有其所谓“革命浪漫主义”色彩的“壮举”之一。逸草不幸也有幸成为那七万多小三线人中的一员。 逸草离开上海前往安徽山区那日凌晨,前来长途汽车站送行者众。来人中有卫校领导和同学们,加上五六个中学同学好友,热热闹闹的很引人注目。逸草深受感动,朋友们的盛情好意压倒了离别的伤感。 汽车一路颠簸十二三个小时,时而绕山越山,时而盘山上下,时而穿过隧道或峡谷底。逸草一路半晕车半昏睡,终于在夜幕降临前,到达了离医院步行十来分钟路远的车站。下车后左右打量,同日来报到的有五位女生,来自上海各区的卫校。 来到医院一看,条件比想象中要好得多。医院各楼和宿舍都依山而立。时值夏日,满山郁郁葱葱,只是蚊虫也不少。我们五人被安排进了一小套公寓,离住处五十米外有一公共厕所。公寓里一大一小两居室,逸草和来自同一卫校的红便占了一间小的。 红在卫校时,是护士班的团支书。她爱好医疗工作,自愿来读卫校,一心想进医士班,日后可当医生。却因她在中学里是学校团干部,中学毕业的评语太好,被卫校领导看作是能挑重担的好苗。因此被分进了几乎没人想去的护士班任团支书,兼任校团总支副书记。红的工作能力很强,但对进护士班很不乐意,有点心灰意懒,打不起精神来。毕业时又为了想留上海,试图隐瞒其三哥已从插队的乡村被推荐上了上海中医学院的事实。结果被查出,弄坏了影响,违愿被分配到这小三线医院。红出身知识分子家庭,是家中独女,上面有四个哥哥,却并不被娇惯。很会持家过日子,家务事样样拿得起。与她同室期间,逸草得享很多口福。 那时有一个惯例,新入单位者上班第一个月要参加非本职工作的劳动,以便让领导和群众对新来人的表现作一考察。逸草待另四位先挑了劳动工作后,去了那挑剩下的托儿所/幼儿园。托儿所/幼儿园的劳动并不重,只是与两位中老年妇女一起,照顾十几个年龄从3个月到六岁的孩子,给两三个小小孩喂饭把尿,打扫卫生,保持场所清洁。这活儿之所以不太有人要干,是因为工作比较琐碎烦闷,不好表现,且没有有趣的近龄人相伴工作可聊天。 逸草对此无所谓,反正不过才一个月。看着孩子们可爱,空余时间就教教他们儿歌,讲讲故事,做做拔萝卜、小白兔和大灰狼、公鸡和狐狸、老鹰捉小鸡等游戏。结果一周后,平时拖拖拉拉、不愿来所的孩子们个个高高兴兴地早早来所。回到家里还一口一个草老师怎么怎么地。孩子的爹妈们轮着来认草老师是何方“神仙”。劳动到第三周时,那两位中老年阿姨在孩子家长们要求下,找了院领导表扬逸草,要求延长逸草劳动期。检验科负责人余老师闻讯急急去找领导,坚决要求逸草按时归科,并特地来托儿所找逸草谈,暗示不要把孩子们哄得太开心了,让家长们对逸草的离去太不舍。没几天后,正好院里又组建医疗队下三线厂,余老师便以科室缺人手,要逸草参加医疗队为名,让逸草提前两日结束了劳动。 走进检验科室,才知该科室的年轻人在本医院是少有的男多女少。有中学比我高一两届分配来的五个男生经培训后在此工作,且个个长得精神帅气,是院里一帮年轻护士们的追逐对象。因逸草在托儿所整出了些动静,很容易被师哥们另眼看待。加上又是进室后马上要参加下厂巡回医疗,师哥们便都抱着点歉意,指点帮助逸草,尽快熟悉本室特有的一些检验步骤和仪器。于是逸草迅速成了哥们中一员。 至今还有初次见到志群的印象。相遇前,就已听到小芳提起他好几回。小芳是中学比我低一届的毕业生,只受了短期培训就进室工作了,业务方面比较薄弱。据小芳说,志群是师兄中业务最好的,且有很强的钻研精神,深得主任余老师的欢心和信任。他为人随和,也很讲义气,朋友多多。见小芳说起志群,似乎带有些爱慕之心,逸草便对志群有了些好奇。那天他做完夜班白天在宿舍休息,听说有师妹进科室工作,便来看看认识一下。一打照面,不知为何,两人都有点尴尬,还有点羞涩窘促起来。逸草的心好像被拨动了一下。眼前的志群中等身材,阳光大气,面容初看有些粗旷,近看还挺俊朗,笑起来两眼似月儿弯弯。一头黑发随意蓬松。后来知道,志群还是他们那届来院的几十个青年男女中的带队者之一。可他在院领导们眼里,不太一本正经地追求政治上进步,所以没有被重用,未担任什么青年干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