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无渡河, 公竟渡河, 堕河而死, 其奈公何! 这首乐府古辞,说的就是那些劝都劝不住的一根筋,犟脾气,非要去踏波搏浪,感觉自己是好身手。当然,或许又是,这种执拗的人,确实有好身手,亦是目标与意志坚定,这河跟他,不打不成交。跟河叫上了劲,人与河,河与人,已经物我一体,不知是人渡河,还是河渡人。 耳聋,是贝多芬的一条河。从26岁开始,这位德国音乐家备受耳聋折磨,到32岁时,已经完全听不见了。他,可不是一个脾气和善的人物,他的标配是高能力低情商,但他用音乐横扫一切伪浪漫主义,秒杀庸俗的欢乐,他集优美暴躁静谧哀伤为一体。但他的文学品味极高,他崇尚歌德,荷马,普卢塔克 (Plutarch),莎士比亚。这位狠角色,把自己置于耳聋之河,令人难以置信地完成了伟大的《第九交响曲》。这时他已经54岁,彻底耳聋22年了。 如同陕北民歌问向苍天的道白,它自由挚烈,直抒胸臆而又缱绻委婉。《贝九》的终乐章《欢乐颂》,也是朴实无华的民歌式旋律,返璞归真。它表达了音乐与哲学的恢宏高度:四海之内皆兄弟。越过星空,越过苍穹,人民与欢乐女神起舞,歌颂着造物主。 贝多芬以耳聋之身,聋而不聋,不听而听,身心与音乐合一;念中无念,无曲而曲,故旋律更为丰富跌宕:怀疑,否定,奋进,战斗,激越,柔情……他似乎进入了宇宙时空,生死无碍,解脱了自己。 每一个人,都有一条要渡的河。 复生先生面前,有一条生死之河。变法失败后,谭嗣同可以没有悬念的远遁日本,留得青山。但他坚拒逃遁,“公竟渡河”,在北京浏阳会馆莽苍苍斋内,坦然迎候捕吏,关监待斩,最后血洒菜市口。 这是一位生而决绝的青年,更是不遇明君不效力,不见高僧不磕头。他轻身只剑,周游天下,阅尽塞外沙漠关河明月,望断大浪雷吼江心白骨。他救世心切,不仅有文人的善感,还有武侠的忠义。为强国脱愚,参与变法。生死关头,康有为曾力劝他一同逃亡,但他却说:“不有行者,无以图将来,不有死者,无以召后起。”他用自己的头颅,洒一腔热血,只为唤醒世人。 谭嗣同其实还是一位造诣颇深的诗人,一位灵魂脱颖于当世的禅者。 他在《似曾》诗中云: 同住莲花证四禅,空然一笑是横阗。 惟红法雨偶生色,被黑罡风吹堕天。 大患有身无相定,小言破道遣愁篇。 年来嚼蜡成滋味,阑入楞严十种仙。 同住,三界同住,缘起缘灭。莲华,即众生心之莲华。众生真实之心,就是法界实相心如来藏,在圣不增,在凡不减。同住莲华,心系众生,于空一笑,妙空中不舍众生,慈悲之心横空流光充满十八天界。 谭嗣同以身证空,参透生死。 谭嗣同是知识分子悟入与践行无我的天花板。 灵隐清耸禅师问牛头禅师:牛头未见四祖时如何? 师曰:青山绿水。 又问:见后如何? 师曰:绿水青山。 见与不见,皆于心中已经无所攀缘。何期自性,本自清净。 之前与后来,亦达空寂,无有分别。老树白云,白云老树,净染随缘。在一切名相中,落落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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