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画家讲，人之初生长氛围，灌溉了审美情结。我信。
愈罢不能的努力，梦里就打滩。川江航船激流勇进，上滩加俥，看领江的手指、看翻腾的漩泡，八爪梨木舵扣在右虎口随人如意地转动、停顿、回返，拨动着2303吨的客船，让2640匹马力的双轴螺旋桨，载着千名旅客回家探亲出差求学商务谋生，完成一段人生在船的短暂过程。旅途如生生不息的浪花，滚滚红尘，我总是扣在巫峡的梦里。没彼岸。
汉渝线宜昌开出，夏季洪水开得早冬季枯水开得迟，都是凌晨相差两三个小时，以天亮时抵达西陵峡腰叉河看得清爽为好。西陵峡连绵百余公里山峦不甚巍峨，航道异险，不论洪中枯水位，都是船长大领江引航；操舵常常汗津津地，有时一舵拿不好行船歪了歪，别人未说眼未瞟你，自己一天吃饭没味口；夜晚值更就长一堑啦，行船走水操舵就要不断成长。航海驾驶，临危不乱，沉着果断，天崩地裂，穿绣花针，血气方刚所为；出道要年青。民国时二十几岁大领江大副，三十几岁船长。风光无限，风骚不再。
午饭前后入巫峡，它长8公里，航道狭窄，峻峰蔽日，站立甲板仰望天线，帽子落江知多少？神女娇娆抿抿笑。上行轮船，只有在距宜昌154.6公里处，即鄂川交界鳊鱼溪以西9.6公里川江北岸“阳台山”座标位置，重岩叠嶂的豁口，仰望里面的耸峰耸尖，一袭肩头探出一个髻发高挽、云鬓微佛、俊俏脸庞的少女，就是神女峰。东方红37号轮上水过去，看见时间约20秒。那是神女高兴了，矜持的笑颜，天真而快乐，静若幽兰，动若脱兔，翩若惊鸿，宛若霓虹。更多时白云青岚，柔曼羞色，雾里幻境，愁绪万端；原来是，润于高唐之阻人未识，端于千里江河垂阑干。噢，天有不测之风云，万籁俱寂哩。
你是英雄，神女就要旦为朝云，暮为行雨？她且风情万种的娇娜，而望所思，忽兮改容呢！宋玉与楚襄王游云梦之浦，望高之观。就是江行木舟，水渚所见；仰望美人兮，上下求索不得；远观灿兮，日夜昧思。宋公子真高才高士，窃以为《高唐赋》较《神女赋》可爱。宋公子，害人精哈。
我在驾驶台用7X50型航海望远镜看巫峡神女，陋石头作怪！再携来家里德国二战8X30型军用蔡司望远镜看，乃神女不显，陋石峥嵘。爹笑我，肉眼看神女，是凡眼肉胎看美人-川江船长的俏皮话，不用望远镜。川江行船靠肉眼识水，滩漕宽百米，礁石离船底60厘米，心中无数无胆，敢过吗？望远镜让美人害臊啦，神女隐形啦。
下水轮船很快，也是午时，气象好，巫峡看神女峰轮船仅秒把钟时间。一般不好把握看不到的。苏轼与琴操对，裙拖六幅湘江水，髻挽巫山一段云；晏殊，峡云无迹任西东。形容她。古今有赋诗文，没有巫峡神女的名画。吴冠中大师为艺术契而不舍，跑到巫山县城，到巫峡青石洞；他夫妇在抗战重庆呆过，在青石洞呆了几天，才明白神女峰是水面船上看的神话；在太阳光线稀贵的深岩巫峡，路隘苔滑人烟稀稀，巫山山脉的山哪，无穷的大山，深刻的大山；吴先生画了一幅岩石不甚尽意，为台湾同胞买去。闲言少不入广，老不入川。蜀道难，难于上青天嘢。吴先生遗憾，神话就是神话啊！
我真佩服，老是想想，万里长江怎么冲破了横桓之巫山山脉，流淌东海太平洋呢。多么地，多么...
也是上水接班，驾驶台椅坐一老者。舵工陈德贵师傅是原江峡轮调来的，介绍说老者系江峡轮周船长。
小伙二杆子，平常低头不吭声，若谈谈国军将领、船，是要认真的，番号、姓名、阶级，有谱的。对吧。否则木意思。
毛泽东1958年乘江峡轮重庆-汉口，船长李吉成，大副杨大福，三副石若仪，加派船长莫家瑞。不要搬我祖师爷，连本人也认识1/2.请教老者，周云章，噢。重庆住家，毛乘船时川江二引水，工资190元。我吐，他认可。
江峡轮系苏联专家等按伏尔加河宝塔型客船设计，上海江南造船厂制造1955年下水，1335总吨长59米；拆了一艘美国海军LST坦克登陆艇3000总吨长100米宽14米的船，GM通用公司1800匹双轴柴油机加发电机整个机电系统重装江峡轮。不提。3月30日早餐后四川奉节锚地启锚，毛泽东穿睡衣进驾驶台，进入瞿塘峡枯水漕口，船歪了一下；毛问什么地方？答滟滪堆。毛说炸掉。不提。瞿塘峡航道22公里，毛拿着船长递的7X50型望远镜望两岸峡谷，有时蹲在地板往窗外、往山峰看。不提。江峡轮驾驶台小，文革前报废搁在汉口六合路江滩，我小时和现在住那儿。我只请教周老师一个问题：是您引水过巫峡，毛主席看到了神女峰吗？
周老师不高较瘦弱，呼吸乌鲁乌鲁地。陈德贵说背后绰号喉包。周望望我，轻言，啷格小邓瓜达（洋泾浜英语舵工，船长的1/4，Quartermaster）讲外行话啦，青石洞航道2公里全年单行线控制，那么窄，谁敢掉头？我很愿意听前辈长者谈技术，绝招活儿，一辈子的积淀。天子的引水员。我不死心问，再下去未调头回看神女峰？周云章船长摇摇头。这么说毛没看到神女无恙哈。毛在驾驶台看了瞿塘峡、巫峡，进入西陵峡，山色锐减，不可以餐，才离去餐厅吃饭。
毛泽东很感慨：“我如果学船舶驾驶，一定要学会驶过三峡这段航程。长江是天险，英雄喜欢险地。”
七十年代末周任职新江峡轮，另一个船长陈，与琼瑶谈雨花石川江风光，栀子花茉莉花；言情读本和武打之类是资本主义文明，我烂水手读不懂。揭发“扬子江引水一霸殷平志船长”的，陈二领江。推翻权威，自己竖起来。英美海军评论员说，靠水兵造反将舰长杀死抛尸海里，建立海军；这样的海军100年没有航海传统。
多年未见识什么八股文神女峰了。那两刀坝砍在中国龙脉西陵峡口。动脉被切断，如男人血脉喷张阉割。巫峡水位提高175米，宋玉怎么看？放眼中国的河流，哪一条未被阉割？
巫山云雨楚楚动情于梦忆。楚襄王梦游，有宋公子欣赏；今人梦语，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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