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登陆艇LSM206 (3) 自由职业者,有文化学识,注重科学技术的运用,工作经验和职业水平相辅相益,充实成长。如开船的,一下子登上最现代化的船舶,操纵性能、动力功效、机电设备等系统,活生生摆在你面前,你使用它,生产资料,靠它谋生,挣钱养家。你不会对生产制造它的国度文明,有仰望?你不会对老师,崇敬?你会志愿回到舟帆船上,靠体力原始积累,谋生? 开船的,比较注重自身科技应用价值;没有任何社会特权,工薪是生活的保障,钞票支付社会商品,衣食住行等等。他是城市平民。对造反,革命,权力暴力斗争,没兴趣。他的理想,从见习生做到船长,职业技术顶峰,薪金顶峰;即使当了船长,还是个开船的,舵令一个一个地发出去,航次一次一次地安全抵达,才是职业保障。你不开船了,就没工薪了。说到底,就是个打工族。 他们不大懂陆地上社会生活的一些理念,只是消费者。 小学生读书,课堂,老师眉飞色舞,啊,航海家哥仑布、麦哲伦、库克船长,航海大发现,新大陆、新土地、新...他们先驱先行,探求冒险,总是死于非命或短命呜乎。 啊,伟大的海军元帅纳尔逊,拯救了英伦帝国,拯救了蓝色文明。其实,他是一个独眼龙,情种,航海家;被火枪打死。 从小,听B说,开船很辛苦,长年累月在水上飘,局促的船舱天地,昼夜都要轮流值班。很热爱生活,爱家。 船长的高薪是英国航海传统规矩。 船长随时接受国王的命令,肩负使命,出航。 船长,在海上权威,高于一切;遵循法律,签署文件,领导全船人员安全抵达目的港。 ... B教我最早的家务劳动,是拎水桶、拖地板。要顺着实木地板的条纹拖,才清爽。刷油漆,与拖地板,一样道理,一样讲究工艺技艺。 吃饭不能说话,饭粒掉地板上要捡起来吃掉。我工作谋生,早中餐食堂,听得话语哄哄,军机大事,地方要事,餐里万机呀。我总是坐人少僻静位置;就像大学选修课,相对某一个区域。所以边缘。 然后,学习扎拖把,擦洗桌椅凳几。学习水手的基本功夫。 B休假,带我去车站路长生堂理发厅理发。这是家旧法租界扬州人开的理发店。扬州传统,“三刀”理发刀泥刀菜刀出名,建筑工厨师啊。再到一元路东华园浴室洗澡,大澡池二个,有躺椅喝茶挂衣服服务等。我工作后,认识市工商联副主委、宁波人石怡雯。1948年她是长生堂对面时记照相馆的少奶奶。她说,当时国军18军驻黄陂滠口,胡琏军长假日乘火车到大智门车站下车,步行去东华园洗洗澡,然后到长生堂理个发,再过马路进时记照相馆照个相;随从就俩人;胡琏花钱大方,照相时给整面值钞票,不要找零。哈哈。 有点钱的男人,对服务业都较客气,有的付费不缁珠计算。大都市的派头,怕是外来文明。我曾经的谋生窗口,正对四唯路;那边是汉口最世俗火红的亢龙太子酒轩;各位食客衣着光鲜,男模女样,车辆种种林林;有的下车时趾高气扬,“等会给停车费”;酒足饭嗝一通之后,他们迅速上车,发动;收费的老头老婆子远远地赶跑来,呼唤,招手,差好远,车油门一轰,溜了;宝马X5呀,奔驰呀,噢噢。 B喜欢吃海鲜。汉口三德里车站路,有水产商店,那阵汉口人群似乎不大吃淡水螃蟹,与国光苹果价差不多。B购物风格,物稀多买。螃蟹买20只,草绳系成两提,我提着回家,清洗,捆扎蟹脚,清蒸。味碟是姜丝加镇江香醋(恒顺牌)加小麻油。大快朵颐,先吃海黄,最后吃蟹脚。B吃母蟹可以翻出一砣蟹肉,人型端坐,说是法海和尚躲藏的替身...B吃完的蟹壳壳、夹、腿,他可拼成一只完整的熟蟹,哄我们,包括妈咪。 淡水蟹很鲜,也很败胃;吃了它,再吃其它菜肴,如同再食糠糟,无味了。吃一顿蟹,小的手上、脸上、鼻子上,到处是螃蟹味道。桶里还养着十几只,明天、后天,再蒸它,吃吃,嘎鲜。 人生在吃? 汉口买到海鱼,一般是冰冻鱼。一次,我们在天声街菜场,壁上挂着十几条大咸鱼。B问卖吗?答卖,XX一斤。都买了,称好,付钱。我肩托着几条,B竹篓拎几条,走回家。次晨,派出所户籍敲门,进来查户口。问B,你户口呢?答,在船上。户籍指着墙上挂晒的鱼们,这是干什么的?B答,吃的。哪里来的?天声街菜场,买的。 B躺在被窝里,不卑不亢。上海汉口重庆海关,税务司1950年前,都是英国人担任。每一个航次,二副都要拎着全船高级海员证书、船舶证书、航海日志等执照文件档案,送海关报关;靠泊港口,随时有海关的英人缉察,查你的船、货、人等;吴淞口以内,汉口諶家矶-金口水域以内,等等,海关巡逻快艇的英人巡官等,随时向你船发出“停车检查”的命令,登船缉察。人证不符,走私,违章,随时扣船扣人。B阵仗见多了,海派。 街坊有谁见我们扛回许多咸鱼大鱼,居委会眼线,报告了派出所。文革风暴,快来临了。 买副食品,包括食盐。我们从来不就近买前面“鼎丰村副食商店”的。买酱油,妈咪叫买街对面大商店的,0.36元/瓶,武汉黎明牌,不买0.32元/瓶日升牌。从不零拷酱油和醋。大人带我出去逛街,三阳路百货商店、一元路的、车站路的、江汉路中心百货商店,打住;回头。从不去小门点,从不去六渡桥、铜人像一带。那里是汉口老居民稠密区域,市井区域,就像上海南市区域,城隍庙、老西门一带。 当我看到江汉关的钟楼,脚已经走痛了,就有希望回走了,回家。要指望B带你逛街后,乘电车回家?没门。逛街就是逛,买。江汉路冠生园的叉烧肉,滋美西点店、鄱阳街白俄“邦可”西餐厅、车站路“卓娅”副食商店、海寿街“美的”咖啡馆等等,蛋糕、面包、牛角酥、哈斗、布丁、牛肉干,价格高一点,质量好。B买饼干,只买上海泰康公司出品的香草、葱油、华夫、苏打... B说,穿是威风,吃是正功。哪里的理论?不知道。 缝纫机美国胜家牌,五灯收音机美多牌,绿玻璃台灯,樟木箱,牛皮箱,猪棕衣刷;牙膏留兰香中华牌,香皂洗衣皂,414钟牌毛巾,60只沙背心汗衫,蜜蜂牌毛线,英国麦尔登呢大衣,毕几、华达毛料装裤;B衬衣全是上海英资康派司、司麦脱等等。 全家福照片,陈列一元路长江照相馆、车站路时记照相馆橱窗。生活文化水准接近本地中等,社会层次属于市民基层,工农政权时期,自由平民。 我从小没爷爷,奶奶过世无记忆了;没姥姥姥爷的。B总是说,你妈咪是学生出身,带大你们平安无恙,不容易。 一元小路X号X号,清水红砖墙,两楼两底,坐北向南。住家老夫妇按上海话我叫“舅爷爷”、“舅太”。即B的亲舅(以下称A)、舅娘郭淑兰。A是我家的祖师爷,美国移交给中国招商局1946年第二艘LSM机械化登陆艇-华113艇,船长;1948年LSM-华206艇,船长。 B,总是带我去一元小路看望舅爷爷舅太。每年春节、端午节、中秋节,总共孝敬钞票200以上,实物不计。一次,B叫我递50元进去;我进门就喊舅爷爷舅太,他们答应;说B给的50元,两老均不吱声,我只好将五张钞票压在桌上茶杯底,退出。 我报告B,B默然好半天。 我记事起,A已经闲居家里,无业无收入无退休金。舅太用美国胜家牌缝纫机,在路口即一品香餐馆对面,摆摊,给市民补衣物床单。有时,B或妈咪引我路过,总是叫我缓步、停停、等等,我不解。稍后,叫我走过,路边缝纫机安好,箩筐安好,人影无;舅太躲开了。 十年前,市政府胡处长星期日请我,去他一元路市府宿舍对面,原德租界坤厚里南口,蔡记热干面,早餐。排队长长,我问餐老板,您是坤厚里老住户吗? 是啊!住30年了。哈哈。 30年也算老?中国人什么都好,就是瞎吹不大适宜。我想起一本书里的话,问: 哦,您认识A吗? 夫妇俩笑容可灿烂啦,可惜拨浪鼓似地摇摇头。 我失望,可能市井名吃热干面的味道,会在我口里,打折扣哟。 身后几人后,忽然一声女腔答应:“我认识A,我们这里最有名的A船长。” 约莫40的妇人,时髦而雅气。本处长,夏日白T衫白长裤白皮鞋,转身,立正,向应答者报以最真诚的微笑、海军式注目礼。 吃完热干面,胡处长问味道如何? 马虎。我答。胡瞪着我说, 你今天高兴了,你小子憨头搭脑,竟抖筋抖到我门口啦? 他知道我今天高兴,不是请吃热干面。 人,都有矜持的内心壳。 A,是汉口住家最有名的中国船长;上海最有名的长江下游大领江。中国人最早接受美国海军LSM登陆艇的船长。坤厚里,算什么? A,偶尔走过两条马路,到三阳路中山大道1454号鼎丰村小巷,六家居民,都是私房业主。见A进巷子,不论男女老幼,起立,注目A。A慈祥望着众人,含笑点头,笔挺的身板,夏日的三接头英国皮鞋,手持尺许长铜质英国皇家海军专用大小头电筒,身后跟着秀发皓齿的少女-我的十妹孃孃,笑,吃吃地,眉眼弯弯,不露齿。以前上海英式新式里弄,出来的淑女少女,绅士,不要太有钱,不要张扬。中产价级范儿。 每每过后,鼎丰村小巷里大人,或小伙姐儿,拉住我问,刚才是,你...一元小路的舅爷爷? 他们见了A、B,阿谀堆笑;尤其县监狱长的老婆,识几个字。单是妈咪走过,或我走过,又是她,用最明语的诅咒,漫骂。 汉口有汉骂是国粹,叫骂街。 鼎丰村半壁房产是肖姓的,原民国联保主任,临街门店原是他的基业中药铺,1958年公私合营任市中联制药厂私方代表副厂长,月薪90元。二楼我家租住,月租30元。一楼天井联着平房,肖家住平房。我们进出,要么经杂货店里穿,要么弯入巷子穿过肖家。房客的滋味,就是被管制。 巷子口,是过街楼皮匠铺,第2人家。汪精卫的黄卫军第29军少尉排长,日本宣布投降后失踪,其刚生下胖小子的妻子,寻夫无果,流落汉口街头,被杨皮匠收容捡漏,为妻。皮匠因此有财力在巷里买下平房三间定居。第3人家是前店后厂的面粉商。第4人家是6级木匠,3604厂,樊城大地主之子。第5人家是民国黄梅县监狱长,劳改释放后做汉口解放南路菜场会计。第6人家卖油郎之子,市邮政局分拣员。这是我家的邻居环境,我从幼儿园大班到高中二年级的时期。 楼下杂货店,三名职工,合作社性质。与麟趾路口杂货店是一家,一个胖经理兼采购。楼下店小组长陈太婆,翻身贫农进城,识字班的。她总是叫我写商品标签价格,总在一楼后我家厨房,借烧开水壶,接自来水一壶二壶地往白酒坛子里倒,往酱油坛子里倒;汉汾牌散装白酒零拷是1.00元/斤。陈是丝瓜脸,渗起水来,脸不变色老鼠眼不眨;据说最后贪污败露退休。第二位张静修,北方人,信佛居士,柜台前无事望街,眼神可以入定的,吸烟、喝白酒;其夫系抗战时国军师长,亡;无孩。第三位关淑静,北京人,娇小玲珑,脸颊像花旦,红扑扑地,为人和气,与妈咪要好。她夫君是傅作义部师长,1949年南下失踪,她流落汉口;其子其女模样男俊女俏,路过关的商店,巷子里老太太,闻讯要眼见一番,欣问:老关,你的儿子?体面;你的闺女?好看。小学时,我游荡山海关路,走过原汉口日本医院院长住宅小院,现是CP师级干部住所。红墙后狭空地仄,梧桐大树荫里,一间简陋木板平房;这里行人稀少,人行道、马路边,一溜儿摆满几个大大小小的木盆,洗床单,流水作业啊。我定睛一瞅,不是关伯伯和她女儿吗?关淑静一点儿不奇怪,望着我讲话,依然客气如常。 回到家,说起关,妈咪无动于衷,司空见惯;B是一声长叹-师长啊! 妈咪教我,喊张伯伯、关伯伯。武汉三镇九省通衢,汉口三阳路一家杂货店,居然三个营业员有俩是国军师长太太。恐怕,汉口仅此一例吧?这种营业员月薪三四十元,必须认识字啊,简单加减法运算。文盲就算了。我念高中了,问过关伯伯,您先生...是,师长? 是。少将。XX师。 那与张伯伯的先生,一样? 不。关的北京京腔纯正,眼神清澈。张的丈夫高一些。 后来我才明了,抗战时国军师长是中将,下辖两个少将旅长。资历、军阶高多了。军队,讲的就是传统。 张、关俩值班柜台,无事,无语,俩个望街,1路公汽、2路电车,人来车往。有人进来买东西,张静修穿着短呢大衣,垂着手指夹着香烟,面无表情,木然不睬;关淑静从旁连忙招乎,完成售货。 陈、张俩值班柜台,一样;陈有时找不着物品,急了,喊老张...张仍巍然不动,吸烟一口,吐出轻云,报出物品准确位置。 张一人值班柜台,不论来客一或数人,她重复顾客需要的品名、数量,再报价格,先收银,再出货。 我家请保姆,妈咪一律叫阿姨,冠以姓,我从之。食宿与我们一起,月俸15元。其中,应城人丁阿姨,年长些,肤白,闲暇时戴个眼镜,看看我的课本,娃娃书;有时哼哼平剧调唱腔。妈咪说,丁阿姨老伴抗战牺牲了,国军上校团长。她居汉口,帮佣;只帮不大革命的年轻家庭为好,神情安逸些。一次,星期日,读武汉大学的叔叔,与一个极俊朗的小伙子,交谈。后者,戴着苏格兰方格的羊毛长围巾,长发分梳。他的声音: “请不要欺负我们,我妈做你家保姆,我妹就要嫁给你? 若我爸不死,我也会读国立大学”。 丁阿姨的儿子,我第一次见;丁阿姨的女儿,我见过多次,她们总是流泪,低语,婉约。她的女儿,美人坯一个。我叔叔可能一见,就开口丁阿姨。唉,酸酸地大学在校生哪,李达的学生。儒得可以。 妈咪向丁阿姨保证,此事不再议。 蛰居汉口者,中隐,隐于市,有个活命。小隐隐于乡,当个前朝的兵丁,全村知晓,砧板上的虫子。 A呢?(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