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 美国花市,没见着海棠。 我喜欢的杭州海棠,竹节海棠。 草本植物,盆景花卉。 叶子大大的,迎天是绿的,浅浅的绿,安然得很;背地是红的,绛绛的红,蓦然害羞。叶儿的反面好看,正面平平淡淡。 海棠的茎,像玉竹的节,一拗一曲地节节生长。坯芽初露,似桃红色的尖尖。它的叶红、茎红、芽红、尖红,都似红色的晕散,羞涩的点染,如曙色欲出不出,轻淡吹得开,尤抱琵琶九遮面。 海棠的茎尖,很玲珑剔透的,红的淡散、晕羞,到绿的青白、浓郁;它就一节、一节,长高了。叶子,也是绛红点染的嫩牙。不知道晚上它,先冒出桃色的尖,还是绛红的芽。 雨夜,台风,窗外花园一片晰晰沥沥,植物们,在畅饮。 ... 青石板的小巷,曲曲弯弯;青砖粉墙,黛瓦;天井,葫芦井台,几户人家。杉木本色的大门,雕花的窗格格,屋檐的瓦沟,滴下江南的雨露,像水滴钟声:一、二、三,一、二、三。 水,滴到花盆里,宜兴紫砂的花盆,很大,很旧气,有包浆。叶子肥绿绿的,细花瓣红颜,洒落一地。 我就住在这里。 疏浚中河的时节,杭州,1985年吧。 下城区,贯桥,下焦营巷。平民平房,一百来年历史了。房内是鼓壁相隔,就是木板壁。这户人家,大声说话;隔壁人家,听得见。看看鼓壁的旧气、包浆,就知道年月感时代感。 花盆景,是隔壁阿婆的。她听不见了,聋,所以自言自语,也少。冬天里,阿婆就端把椅子,有扶手的,铺垫羊裘皮,依偎着那盆花,晒晒太阳,笑咪咪地。 阿婆是小脸,和善慈眉,总是笑咪咪地,晒衣服、洗菜、淘米、浇花。 她的花盆下,垫着一圆墩青石,鼓形物。天井里,一个水龙头,公用几户人家。 夏日里,阿婆一片枕席,为海棠搭个凉蓬,夜晚浇水。 洒洒甘露噢。她对着海棠花,说。 阿婆总是“兰茵,兰茵”地叫,女儿兰茵,看得懂妈妈的所有唇语、手语、眼语。兰茵每天出门很早,煤球商店开票,上班早。女婿炳荣,出门更早,6点钟要到工厂,将锅炉烧起来。结实的小伙。 炳荣下班很早,下午2点。那天回家,他兴冲冲,告诉我: 今天下班到中河边,看挖河。民工挖出一把茶壶,里面全是铜钱。我下去买下全部铜钱,20元。 什么钱?我问。 当时谈,不能看的。你不要,民工马上卖给别人,蒙着卖的,规矩。赌。 买后,你看了? 全是北宋、南宋,小平钱。69枚。喏,回家来看。 我看了全部小平钱,又问,挖出的壶呢? 民工挖出淤泥里的壶,岸上围观着许多人,炳荣最先下去的,其他人就不动了。杭州淳朴尚古的民风。 民工倒出壶里铜钱,炳荣询价,是右手的铜钱;左手的壶,另外开价的。或者,一枪打。 炳荣买到铜钱,刚抬步,一个人就到跟前,问壶价。 30元成交。瓷壶,品相完整,南宋的民窑青白瓷器。 可遇,不可求也。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也。 我问那,紫砂花盆,种的什么花? 竹节海棠。兰茵说。她妈妈家里,几代女子,传统养植海棠花开。 “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兰茵轻吟,看到雨后的海棠,漂亮啦? 是,是。 我一愣。李清照的词意哈!陋室雅,海棠盆景,花开花落。 阿婆望着我,微笑。 人活着,有点雅趣。好。 ... 我喜欢海棠,古董。从这里开始。 江南忆,梦忆似杭州。
鄧小艇2018年5月24日美国园地柠檬花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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