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黄仲则 老人家因为在北大遭冷遇,温相说老人家,对怀才不遇的历史人物抱有一份同情。但我想,也是仅此而已。如果黄仲则活在毛时代,结局恐怕也好不到哪里去。凡是个性中带有“狂”和“蠹”的出两类人,一是领袖,一是文士。文人的“狂”和“蠹”在黄仲则身上体现的尤为明显。这样的个性落在心机极深的老人家手里,不是被用就是被杀。王实味就是一例。不通人情事理,用常熟话说是“独福头”,一意孤行的性格,一言不合,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和洪亮吉、孙星衍、汪中,别人只是脚踏实地一点,穷屌丝好高骛远,就视为异途,洪亮吉在《形状》中说:“君性不广与人交,落落难合,以是始之慕与交者,后皆稍稍避君”,昔日的好朋友也疏远了,成为了孤家寡人,到头来吃亏的还是自己。黄仲则如此,“奇才薄命”也就不足为怪了。 由黄仲则,我想到另外一个薄命诗人朱湘,诚然,一个人性格一旦养成,是很难转舵的。我们说,历史上失意的文人数不胜数,从海南岛排酒席到天安门,还有坐不下的。黄仲则之所以在文星闪耀中占有一席之地,就在于文才和诗量,作品整体颇高。周国平曾经说过,文人青史留名,只要一两篇传世的文章就可以了。这在黄仲则身上并不适用。武进县志《文学传》云:所著两当轩集二十卷,竹眠词四卷。而据左辅的《状》载,他还有“如无录二卷”,黄仲则是高产又勤奋的。看来,在黄仲则短短三十五年的人生中,除了吃饭行卧,写诗占据了他的全部生命空间。诚然,失意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穷屌丝一般大多也眼高手低。就譬如张佩纶,张爱玲的祖父。督查福建海防的无能,误国误朕误自己,由此可见一斑。说怀才不遇成就了黄仲则的文运,有些残酷,但给个黄仲则小官,未必就能胜任,更不用说任职要害部门了。不近情理的说,老天爷也是知人善用。 说黄仲则穷屌丝吧,也不尽然。封建官僚,大多科举出身,对诗文有很高的鉴赏能力。对同辈,也有惺惺相惜的一面;对晚辈,也有爱才提携的一面。上文提到的李贽,混迹官场二十五载,就是如此。文载,在他年少时,读其诗,毕沅就“赠金五百,速其西游”,后来做了陕西巡抚,“厚资之”,助其考试,得了个小县丞。黄仲则在社会上闲荡时,也得益于自己的诗名,到处打秋风吃白食。常州知府潘恂、武进知县王祖肃,在迁官杭州、安徽期间,黄仲则“遂历访之,归必得诗数百篇”。应朱筠之邀兴会于太白楼,顶着诗人的名头骗吃骗喝,黄仲则也是老手。 人生是需要苦心经营的,至于黄仲则为什么混的如此惨淡,尤其是在京城的那段时间,接老母家眷上京,需要卖掉祖屋和薄田,各方都语焉不详。卖掉祖屋,在乡土观念浓重的中国农村,意味着一个人成了无根之木,水上浮萍,无形中也就割断了自己的血脉,这要承受多大的心酸。一个人从此真正成了浪迹天涯的浪子。环顾周遭,和自己的侪辈比,黄仲则也是不安心的。祖宅既卖,在京城又属于“低端人口”,难怪在黄仲则的诗里郁忿之情溢于言表。 黄仲则的际遇,让我想到了《浮生六记》的沈三白。同样是际遇窘迫,身世飘零,但沈三白平和,黄仲则激越。也许,文人都违谈银子的事,认为市侩和铜臭,但没银子又寸步难行。按例,黄仲则的路子比沈三白要粗广,陕西巡抚毕沅、按察使王昶、他病卒的山西运使沈业富官署,都对他青睐有加,可以说,黄仲则已成名于当时,相较于沈三白的籍籍无名,黄仲则似乎不应有如此满腔的怨忿。以至于英年早逝。“愤怒出诗人”,殆如吴剑岚所说,“兀傲公卿,睥睨一世”,中国文人可能苦于出路窄,又放不下读书人的架子,造成思维的单向度,其结果是宽于律己,严于责人,放纵自己,责难周遭的一切,永远站在自己的角度观世界,所以一直摆脱不了困厄的症结。 黄仲则上承乃祖黄庭坚,下有玄孙黄葆树为他辑《为纪念黄仲则逝世二百周年而辑》,虽是薄薄的一小册子,但都是耆坛名宿为他点赞;中间有郁达夫对他顶礼膜拜,说“要想在乾、嘉两代诗人之中,求一些语言沉痛,字字辛酸的真正具有诗人气质的诗,自然非黄景仁莫属了”;继而有东方安澜认他穷屌丝帮乃祖,为他作小说,使他在二百四十年的文苑里訇然有声,为时人赏识,为后人景仰,噫,惟斯人也,夫复何求! 2020年2月12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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