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來了 ——答熱粉二書 “我回來了”。這句聽來乍熟悉又陌生的台詞昨晚在我腦中蹦出來,小小竹排如今依然在江中游,巍巍青山卻從少年倏忽變成了老年,讓人懷念逝去的華年。潘冬子依然鬥志昂揚,胡漢三依然永遠“回來”在打麥場上。我今天偷個懶食,借胡地主的“我回來了”做標題。話說好像停耕有整三個月了。首先要請我的本家阿長和一眾熱粉見諒,這三個月裡,我是屁股上掛煙,在我有限可以動彈的時間裡,沒一秒停歇過,所以,你們的捧場我都沒能順着思路好好的回覆。請原諒。其下省略一萬個“請原諒”! 今年這個時候,本沒有停耕的打算,無奈變化總比計劃快,首先是老屋漏雨,今年停耕,開始於第一場暴雨,本想着前年換了屋面,可以萬事大吉,至少可以挺到我死,沒想到就過去了一年,雨沒往年狂,但漏情極勝之。可氣的是,漏到底下,大小水簾洞不輸大師兄的花果山,把我放在邊邊角角的書打濕了十之八九,我心裡那個惱火,恨不得提了斧頭去把老作頭家的大門砍了。而我那個好娘還往我頭頂澆油,不但一天到晚逼叨逼叨,在一再打電話而未果之後,回頭對我說,“活了五十歲,連個要好的泥水匠也沒有”,聽了她的忒霉(貶損),我是吃不進吐不出,氣不得來笑不得,外加哭不得。她不知道現在實行作頭證,沒有作頭證的泥水匠要在持證的作頭老闆安排下才能幹活,不然就算女婿幫老丈人被人舉報也得挨槍。 不得於,我只好多吃了藥,養足了精神,在自己感覺狀態完好的情況下,爬上屋頂。一看,仿佛進入了烏克蘭戰場,屋頂平台一片狼藉。純粹是和調(胡鬧),前年修理屋頂遺留下來的建築垃圾到處都是。整個房屋,作為主出水口的屋頂平台天溝,凹九十度的轉角大洞,完全被垃圾堵死,不難想象,那海量的雨水只能從混凝土和磚塊的縫隙之中鑽出來。這樣,積水越多,門口水簾洞的景色就越壯觀。 鐵匠兄說,可以請工人,這話對又不全對。幾天工錢,倒不在乎,那種木愣愣的小工有,但實在不放心,怕他出事。好的那些個有玲瓏勁又門檻精的,推排來推排去,在一家人的視角範圍內,認識的人中沒找出有誰合適的,思來想去,最終決定還是自己出雙好手,自己來吧。決心是下來,但真的動手,我身體有病,又好多年沒有登高作業了,期間築漏的技術操作細節,我就不詳細記述了,只用四個字概括:苦不堪言。 清理垃圾,拿大十號的衝擊鑽頭把混凝土洞鏜大,用泥漿和膠水把被破壞的地方泥結實,把漏縫拿燒化了的柏油澆實,適逢大熱天,真的你們大家、或者我們大家都感到慶幸,今天大夥還能在這兒看我文章和我交流,一個不巧,早到那什麼地方報到去了。但不管報到還是不報到,我是累癱了,花掉的精氣神,足夠少活十年。每當夜深人靜,想想我就苦惱沮喪。哀嘆自己已到五五的年數,老了老了還要爬上爬下,這是前世沒德還是今世沒福,或者投錯了胎活錯了人生。正當我獨自哀嚎的時候,靜夜裡,總有一個聲音適時出現。這個遙遠的聲音勸告我,“小東,你忍忍、熬熬,爭口氣。你不做,這個人家就敗落了”。這個輕輕啜泣的聲音打動了我,促使我振奮,只要我還有一口氣,我一定會硬着頭皮,竭盡所能。頭頂三尺有神明,父親在天上看着我,在關心着這個家,他始終是不放心。父親死後,我接受的不是巨額遺產,拿到的是人生最大宗的考卷,我知道父親知道兒子不成器,一直不甘心撒手人寰。我也只能默默地和自己較勁,使天上的父親看着放心。好在父親知道兒子的潛力也就六十分,他也從不要求我考過滿分,他的縱容他對我的包庇,使我有偷懶的理由,也促使我更加的不成器,這其間也有了和他搗漿糊的空間,一直拿六十分在他面前搪塞,告慰於他。 如果說六十分之外還有加分項的話,那是我做了一個自選動作,用很多時間做了一個紫藤花棚架。偷偷的說,你不要笑我,二十來歲的時候,看了一部電視劇《紫藤花園》,裡邊的紫藤花給我種下了美麗的心結。那熱烈奔放的藤蔓的架勢,勝過清涼的葡萄藤。也許是潛意識裡,我對這個心結一直葆有十二分的熱情,美麗的嚮往總是難於磨滅的。為此,55年沒做過水電工的我,買來了六分管,絞絲工具,電焊機,大概是心中美好的願望滋潤心靈,從絞絲到電焊,我從無到有慢慢累積,學習相關知識,一路經過實操,豐富自己的動手經驗。儘管有燒腦的難,費力的苦;儘管大汗淋漓,又有病體拖累,我卻幹得有滋有味,說不上把苦當甜,但做自己喜歡的事情,心情上還是滿懷愉悅。 這個夏天,熱的時間太長了,立了秋,還長熱不止。長熱止歇,也就在這個11稍前幾天,我的零活也忙得差不多了。我有一個怪念頭,不知是我福薄還是老天故意的,一定要安排我這些苦活,人活五十五,這些小活本不該屬於我,相同年歲的人,福分好的,早已在享清福了。如果三四十歲,這些都不能當正活,只是早晨黃昏帶過的散活。但如今十年的病齡和小長的年歲……說到底,不管苦樂,有句話我是信服的,“這一切都是上帝最好的安排”。聖人說,“五十而知天命”。慚愧,不敢自比聖賢,但也許我吃的苦比聖人多,抑或干的體力活比聖人多吧,我很早就知了自己的天命。我被某些先天不足的東西制約和操縱,除了被性格和出身制肘外,個人和社會又產生出巨大的撕裂與脫節,時代的裹挾,等等、種種,加上病體,就像我對有關人士說的,就算我有長者乘舊桑塔納的天福,也蹦躂不了幾天。 天註定這個夏天的熱。人生雖然是人的生命,但卻由天由命獨獨不由人。與熱相反,我的心卻徹底涼了。我學古,一直好紫砂,為此接根水管。從沒做過熱熔的我,幾經折騰,弄不妥貼,請娘搭個手,好娘沒有拒絕,但明顯只此一回的顏色。也許她計劃着她田裡的活,身形的僵硬里有我熟悉的不耐煩。我吃進了她的態度。但顯然我犯錯了,幹活搭手,沒有幹過活的人他不會明了,沒有眼力健的。好娘的手始終又木又僵,你心到手到,她卻跟不上來,我心裡急躁,把她嗆白了一頓。於是,活沒做好,卻增加了拌嘴,憑添了心結。後來想想,我是何苦要她幫我呢。好娘放下水管的一剎那,回過頭來的眼神,賽過潘冬子看胡漢三,也賽過胡漢三在麥場上說“我回來了”那種對群眾張大獠牙的眼神,這眼神我自小熟悉。這個七月半,齋了父親,好娘端了碗,要拿些菜過來給我,我不加思索脫口而出,“不要拿過來了”。我想,我的心是徹底涼了。至遠至疏是至親。後來,搭紫藤棚架,就只都是我一個人了。父親死後,我幹活再沒幫手,再重的風雨雷電都是自己扛,再輕的螺絲洋釘,也都得自己爬上爬下。在我家,我是唯一的戰鬥人員,其他的,都是指揮人員,不出聲的,屬於高級指揮人員。唉,誰叫我卵慫太慫,不着勁,養不出兒子。若要問我活了55年有什麼心得的話,我想我此生刻骨銘心惟一的心得是,“一個男人,到底要養個兒子”。才多少算得上圓滿。 55,我自誇早已知了天命。這個天命,是實指,也是泛指。泛指是對道的悟。說來諷刺,姓了錢,卻一生不進錢,說好聽的,就是自己所賺的錢,花掉剛剛好。沒餘糧,卻似乎也不怎麼缺,鄉下俗語謂之“朝吃鮮鮮米,夜打活樹柴”,也不知有多久了,我就淪為在這境地里。有那麼一兩次,我就在小超市裡等着網友的打賞從微信方面轉賬過來。有人會問,如果微信方不轉給你,你不買米,就餓死了?是的,第二次的時候,我也這樣問自己,恍然大悟,返身出來到三角墩的路邊集市,買了一大堆的番瓜。說來,有些赧顏,身為鄉下人,我卻很少問鼎這些五穀雜糧,一向圍着白米飯打轉。我活像個鄉村大佬倌,窮闊!也是第二次,切着番瓜,切着切着,就想到了顏回,“居陋巷,回也不改其樂”,這不是自吹,自那一刻起,我確實找到了順其自然,自得其樂的那種感覺和心態。這是一種心與靈與魂完全打通了的放任與自適,精神上從此一直感到飽滿和愉悅。白米飯是食,番瓜、番芋是食,玉米也是食,長久長久以來,我多好常熟的一碗麵,好在這一碗麵常熟的各個鄉鎮都有,滿足了我食慾。今年下半年,突然接連崩掉了三顆門牙,因為剪不斷面,突然間使吃麵變得困難起來,本來盤牙就不好,這一來就是雪上加霜,真是天註定,好在得到了“順其自然,自得其樂”的加持,蕈油麵排骨麵能食,玉米、番瓜也能當飽飯。惟一的不好,在時溫下,雜糧易餿。 我開玩笑式的蠡測過,今年的長熱,不會白熱,說不定從短袖直接到羽絨服模式,中間沒有過渡。現在溽熱消退,11這幾天天氣正爽,黃金不換的好天氣,祝願各位: 時時適安 日日佳祺 也希望各位都能生死自然情,苦樂平常心。 大家同勉! 東方安瀾 2025年10月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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