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力暗恋世英,约我上她家去。傍晚时分,在世英家里遇见了她下班回来的爸爸。
世英的爸爸没过多久就察觉出肖力的表现,他善意地叫世英出去多买了两个菜和啤酒。菜是凉拌猪耳朵片和卤鸭子。我和肖力喝的是啤酒,世英的爸爸喝的是白干。
到底是酒精的浓度起了作用,还是世英的爸爸那天心情很爽 呢 ,他突然话多了起来,他跟我们讲起他年轻时代的故事,其实就是他在国民党军队里面的事情,话语中透着自豪,讲着讲着连眼睛都跟着火了起来,这让我们从小听惯了“共军”的耳朵感到有点近在咫尺收听“国军”的敌台一样,不那么自在,好在大家都有醉意,可以作挡箭牌。
世英望着爸爸劝道:爸爸,少喝点酒。接着世英跟我们解释说她爸爸从来没有今晚这么高兴过,说话的时候,世英笑眯眯的,世英的爸爸也笑眯眯的。
世英的爸爸看上去不象是个干粗活的人,倒很象一名教师,年轻的时候一定英俊潇洒过,有些文化的世英妈妈跟世英的爸爸结婚的时候也会是神采飞扬过的。倒是因为生活的不公平,让敏感多虑的世英妈妈早变成了怨妇,为此,世英的爸爸只好用温顺来报答对这个家庭的歉疚。
世英有时候也替她爸爸抱不平,世英的爸爸也只是拍拍世英的手臂,让世英算了。就在这一顿晚饭中,世英还不时上小楼阁上去照顾一下身患癌症晚期的妈妈,世英的妈妈常咳个不停,安不下心来。
当大街上灯火大放光芒的时候,世英家巷子里面仍然漆黑一片,我们跟世英的爸爸道别后,世英仍需要拿着手电筒为我们照亮送行。
这时,世英跟我们讲她爸爸的故事。
世英的爸爸出生在这座城市里面,家境还算殷实,只是父亲去世得早,世英的爸爸又是独子,与母亲相依为命。读书的时候年轻人大都在学校加入了“三青团”,后又跟进了“国民党”。在国民党部队撤退到台湾去的时候,世英的爸爸忍心不下自己的母亲,半途又转了回来。尽管后来加入了“起义”行列,入编“共军”后,大半生的日子却干尽了类式劳动改造的苦力活,成了无名无份的“黑五类”。
每一代都有被政治出卖了的人,后来两岸关系松动了,从台湾回大陆探亲祭祖的人风风光光的,政界的要人也相逢一笑灭了旧怨,可是世英的爸爸为谁白白地付出了这一生的厄运呢。
我们走到明亮的大街上,肖力跟我分手的时候对我说:今天晚上真愉快,这还是第一次一位长者这样平等地跟下一辈讲述往事。
肖力的话是真诚的感受。
在独自回家的路上,我仍然想着世英的爸爸,一个人生路上的孤单者,小心翼翼地生活在强迫中,在一个时代的运势要过去的时刻,终于可以放松地吐上一口气出来,即使这样的舒缓一下,也就如一个人在世英家漆黑的深巷里面点燃的一根纸烟一样,它的光,一明一暗得弱小,不留意还是看不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