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遊        園

第二天，玉梅來看雪豹，問：“夜裏睡好了沒有？”

雪豹反問道：“你呢？”

玉梅遞過羞澀的一笑。

玉梅提議說：“咱們昨天只轉了地裏，今天領你看看果園，怎樣？”

雪豹說：“太好了！”

玉梅：“走吧。”

雪豹：“等等，我帶點東西。”他從提包裏拿出臘梅給他帶的餅乾、火腿腸等，說：“果園風光好，多呆一會兒，餓了就吃點東西。”

玉梅：“我去灌點水。”她從接待站要了一隻行軍壺，灌了一壺開水，兩人一前一後地往村西果園走來。

路上，雪豹對玉梅說：“你家做飯，燒的什麽，那麽大煙，怪嗆人的。”

玉梅：“洗選廠的炭泥。”

雪豹：“爲什麽燒它？”

玉梅：“全村人都燒它，便宜，八塊錢一大馬車，能裝多少是多少。煙是大點，可比以前燒柴禾省事多了。”

雪豹：“柴禾呢？”

玉梅：“除了牲口吃的，都還田了。”

雪豹：“我有一個想法，給你說說，不知行不行？”

玉梅：“你的主意沒有不行的。快說吧！”

雪豹：“有一次我到外地參觀，看見人家搞的沼氣挺好的，又能做飯，又能點燈，既乾淨，又方便，莊稼稭杆經沼氣池漚了，肥效也提高了許多。”

玉梅：“搞那東西費事嗎？”

雪豹：“不太費事，關鍵是要把活兒做得仔細點，池子不能跑一點氣。”

玉梅：“花錢多嗎？”

雪豹：“就是用點水泥、砂子和磚，這些咱們都有現存的，再買點竈具、燈具和管子，用不了幾個錢。”

玉梅：“那合算，咱搞吧。到哪兒弄到這技術？”

雪豹：“省科委有一個沼氣辦公室，免費提供技術指導，給他們打聲招呼就會來的。”

玉梅：“下午我就派人去跟他們聯繫。”

雪豹說：“還有一件事，我覺得你們也該辦。”

玉梅：“什麽事？”

雪豹：“我看你們各家各戶吃水用水都要跑老遠的到機井去挑，太費勁也太麻煩了。”

玉梅：“你的意思我明白了，是不是要搞水塔、自來水？”

雪豹：“聰明。”

玉梅：“大隊班子早就商量過，想搞水塔，把水通到各家各戶去，就是因爲搞不到鋼筋、水泥，放下了。”

雪豹：“這次弄來的那些鋼筋、水泥，原準備搞地下水道的，現在有了現成管子，就都省下了，用來建水塔，富富有餘的。”

玉梅：“那咱抓緊點，爭取麥收前把沼氣、自來水都解決了。”

果園快到了。玉梅介紹說：“俺隊這果園，在周圍幾十里是出了名的，一是地面大：五十畝蘋果，五十畝梨樹，還有二十畝葡萄，一共一百二十畝；二是品種好：蘋果不是‘國光’就是‘香蕉’，最近又栽了些‘紅富士’；梨，一半是天津鴨梨，一半是趙縣雪花梨；葡萄也都是優良品種，個大、皮薄、口味好；三是有農科所專家的具體指導，很少有病蟲害，産量高。前一段，開花時，白的，紅的，一片花海，好看極了，城裏許多人騎著自行車到這兒觀花賞景。如今花謝了，果子又沒有長多大，看花沒花，吃果沒果，領你來，有點不是時候。”

雪豹逗她：“誰叫你不早點打招呼呢？”

玉梅：“早點？那時知道你是誰呀。”

果園裏，空氣清新，樹蔭鋪地，各種鳥兒在樹間飛來跳去，發出迷人的鳴叫。這裏遠離村莊，又沒有人幹活，恍如到了世外桃源一般。他們選了一棵較大的樹前坐下，雪豹把餅乾點心等放到兩人中間，對玉梅說：“你都嘗嘗，喜歡哪樣吃哪樣。”

玉梅也解下水壺，兩人一遞一口地喝著。

吃喝中間，雪豹問玉梅：“昨天到你家裏，只見你母親，沒見別人。”

玉梅：“除了我們母女，沒有別的人了。”

雪豹：“你今年多大了？”

玉梅：“屬馬的，虛歲二十五，周歲二十四。”

雪豹：“早過了晚婚年齡，爲什麽還沒結婚？”

玉梅：“急什麽？”

雪豹：“有對象沒有？”

玉梅：“俺還沒朝這上想呢！”

雪豹：“不小了，該想了。”

玉梅：“不急，等把大隊搞好了再說。”

雪豹：“你這已經搞得不錯了，還要怎麽好？”

玉梅：“俺跟地委張書記保證過，糧食不過千（每畝一千斤）、皮棉不過百（每畝皮棉一百斤）不結婚。”

雪豹：“‘糧過千，棉過百’這可是不容易的事情。”

玉梅：“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嘛。”

雪豹：“看你能熬得住！”

玉梅聽了這個“熬”字，臉通地一下紅了。雪豹接著說：“結了婚，照樣可以大幹一場，實現‘糧過千、棉過百’嘛。”

玉梅無語，低下頭在想什麽。

雪豹：“聽我勸，好好物色一個對象，結了婚吧。你想想，現在你正值青春年少，這青春時光多麽寶貴，結了婚你就知道了。”

玉梅紅著臉說：“結婚不就是找個男人，一起過日子，有什麽知道不知道的？”

雪豹：“裏頭的事情多著呢，哪像你說的這麽簡單。”

玉梅：“不簡單又能複雜到哪里去？你說一些給我聽聽。”

雪豹拿眼望了望她，說：“這事兒只能意會，不能言傳，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玉梅：“看你神秘兮兮的，你不說，我還不稀罕呢。”

雪豹：“你別嘴硬了。不稀罕，你的臉怎麽了？胸口怎麽了？”

經他一提，玉梅覺得自己臉兒在冒火，用手摸摸胸前，兩個乳房也比以前大了硬了許多，紅著臉說：“全怪你引的頭，扯這些亂七八糟的事。”

雪豹：“男大當婚，女大當嫁，怎能說是亂七八糟的事呢。好了，你不願說，就換個話題吧。”

玉梅：“什麽話題也不說了，天不早了，咱們也該回去吃午飯了。”

雪豹看了看表，“喲，兩人到一起，沒說多少話兒，怎麽就十二點多了呢！”

雪豹把沒吃完的食品裝進提包，站起身來擡步要走，玉梅叫住道：“別慌，看你衣服上，”說著走到雪豹背後，從上到下把他衣服上蹭的灰土拍打乾淨。

雪豹說：“你的衣服上也不乾淨，我給你拍拍。”

玉梅說：“我自己來吧。”

雪豹：“看你的手有多長，能夠得著自己的背後。”

玉梅轉過身來，笑著說道：“勞你大駕了。”

雪豹得到這個機會，喜不自禁地說：“別嫌疼啊！”

他從玉梅肩膀開始，細細密密地拍打下來，到了屁股處，上拍拍，下拍拍，左拍拍，右拍拍，玉梅笑道：“你在繡花啦！”

雪豹：“繡什麽花，你看你，坐哪里去了，屁股上這麽髒，一下兩下拍不乾淨的。”

玉梅：“那你就多拍幾下，拍乾淨爲止。”

分手時，雪豹說：“以後咱們常來這兒玩玩，多好呀！”

玉梅說：“等著吧，等我找機會。”

玉梅回到家裏，心口還在突突地跳。她鬧不明白，只同他在一起閒聊了一會兒，怎麽臉發燒了，心跳快了，奶子挺了，連下身也……難道感情的閘門就這麽容易被打開，心理上的堤防就這麽容易被摧垮？她真的感到後怕，她不敢想象，如果再同他多呆一會兒，自己能不能控制住自己，會發生什麽樣的事情。她慶倖剛才自己所表現的理智與果斷，在閘門剛要打開時及時關住，在堤防快要決口時堵上了石頭。從險境中脫身的她，一再叮囑自己，以後不是工作上的事，再也不要同他靠近了。

母親早早做好了飯等著玉梅，見她臉兒紅撲撲地走了進來，問道：“這麽晚了，到哪里去了？”

玉梅說：“丘市長昨晚來咱家吃頓飯，發現了兩個大問題——”

母親問：“發現咱家兩個什麽大問題了？”

玉梅：“不光是咱家，是咱村的兩個大問題。”

母親：“咱村？又有什麽問題？”

玉梅：“一個是家家戶戶挑水吃，一個是做飯燒炭泥。”

母親：“成年八輩都是這樣的，難道他能有辦法幫咱解決？”

玉梅：“這不，就是爲這兩件事，他同我商量到這會兒。”

母親：“想出法子來了？”

玉梅：“想出來了。”

母親：“說來聽聽。”

玉梅：“一個是建水塔，各家各戶都安裝自來水管；一個是辦沼氣，也像城市用電用煤氣那樣，一擰開關，火就著了，燈就亮了。”

母親：“你說的也忒神了，真的能那樣該多好。”

玉梅：“誰還騙你不成。到收麥時，就都用上了。”

母親：“你看人家丘市長，怎麽這樣的能呢？他是真的替咱辦好事來了！閨女，你可要跟人家好好學習，好好配合啊！”

玉梅點頭道：“知道了。”

雪豹吃罷午飯，躺在床上午休時，回想起兩人遊園的情景，又興奮又後怕。他想，我是因爲犯了錯誤才被貶到這裏蹲點的，如果不很好收收心，再同玉梅鬧出什麽事來，別的不說，就是張勤這一關也過不去，這裏可是他親手樹起的一面紅旗，玉梅更是他的掌上明珠、心肝寶貝呀。他心裏一遍一遍地警告自己：雪豹呀，雪豹，你可不能對玉梅生什麽邪念呀，你可不能在李庄這條小河溝裏再翻了船啊！

青龍市鋼鐵廠、水泥廠、化肥廠、拖拉機廠和水泥製品廠等，都把雪豹親自佈置的支農專案當作光榮的政治任務，很快把李莊大隊需要的物資器材送上門來。望著眼前這些堆積如山的物品，玉梅除了對送貨者表示了衷心感謝外，更增加了對雪豹的敬愛。他領著大隊領導班子成員查看了城裏送來的貨物，就地開了一個會，玉梅說：“現在是萬事俱備，只欠東風——我們自己動手幹了。眼前離三夏大忙還有一段時間，咱們班子成員和大隊勞力兵分兩路，一路幹地裏的農活，一路建水塔，辦沼氣，搞水渠改造，要趕在三夏大忙之前把這些事辦好，做到渠通水，池出氣，家家戶戶用上自來水。”

大家都說玉梅這個安排非常正確。接著召開了群袆訂T大會，熱火朝天地幹了起來。離小麥開鐮還有十來天，提前完成了任務。

麥子熟了。地委書記張勤帶領地委機關數十名幹部到李莊大隊幫助夏收。離村子老遠就望見了村頭的水塔，接著又看到地裏的輸水明溝都改成了地下管道，不禁連連稱好。到了村口，見玉梅、雪豹等人站在路旁迎接，趕忙叫司機停車，下來同玉梅、雪豹等一起步行進村。

張勤笑著對玉梅說：“好啊，玉梅，你怎麽對我打起埋伏來了！”

玉梅：“看您說的，我有什麽事瞞著您了？”

張勤：“你修了水塔對我說了沒有？你把明溝改成暗管，對我說了沒有？”

玉梅笑道：“您說的這個呀，這才剛剛搞起來嘛，還沒來得及向您彙報呢。”

張勤：“你別小看這兩件事。據我瞭解，農村修水塔，農民吃上自來水的，不僅在咱們青龍地區是頭一家，就是全省全國也不多見的。再說這明溝改暗管，如果全地區能推廣開來，要節約多少地、省了多少水啊，拖拉機在地裏跑起來，也不用過溝過坎了。應該說，這兩件事都是社會主義新生事物，是今後農村的發展方向。”

玉梅：“您要說這，俺這還有一件呢。”

張勤：“還有什麽？”

玉梅：“您先別問，我領您去看看就知道了。”

玉梅把張勤領到路邊的一戶人家，先看了屋外的沼氣池，講了沼氣産生的原理和過程，又領他到了屋內，這家的主婦聽說地區的大官來看她家的沼氣，一面說：“這玩藝兒太好了，用它做飯，又快又乾淨。”一面劃著火柴，打開氣閥，就聽“噴”的一聲，火苗躥起半尺多高！

張勤連聲說：“好！好！看樣子，它的火力比城裏用的煤氣罐一點也不差。”

農婦說：“爐上座一壺水，十來分鐘就燒開了；從地裏幹活回來，現做飯都來得及。”她又點亮了沼氣燈，“你再看看這個，比電燈還亮呢！”

從這戶人家出來，張勤問：“你們搞了多少了？”

玉梅：“百分之八十的戶都建起了池子，有的産氣了，有的正在往池裏裝料，‘三夏’忙過了再收收尾，秋天全村可以實現沼氣化。”她問張勤：“還看別的戶不？”

張勤：“不用了，一葉知秋，看了一戶，就知道大概了。你給我說說，你們怎麽在這麽短的時間幹了這麽多的事？”

玉梅：“您要問這個，追根求源，還得找到您身上。”

張勤驚訝道：“這同我有什麽關係？”

玉梅：“是您給我們派來了丘市長這樣精明能幹、一心一意爲我們老百姓辦事的好領導呀！”

接著她把那天張勤走了之後，雪豹就急著要到地裏參觀、得知隊裏缺化肥、缺拖拉機、缺水泥、缺鋼筋的情況後，立即給市里幾個廠子打電話，以及提議建水塔、辦沼氣的情況向張勤作了簡要彙報。

張勤聽了，連連點頭，對雪豹說：“想不到你來這才幾天，就爲大隊辦了這麽多好事啊。”

雪豹說：“我也就是動動嘴、打打電話而已，大量的具體工作還是玉梅、工作組他們幹的。”

張勤：“你們誰也別推了。當前最要緊的是要把你們這裏的經驗好好總結一下，介紹推廣開去。”

到了接待站，張勤對秘書說：“你馬上通知宣傳部的李部長到我屋裏來，我有事要安排他們辦。”

秘書出門不一會兒，領著李部長來了。李部長問：“書記，找我有事？”

張勤：“我剛才進村，玉梅領我轉了轉，給我介紹了他們建水塔、辦沼氣、改水道的事，很突出，很動人，很有典型意義，你立即通知青龍報社，組織一個強有力的報導班子，到這裏實地採訪，搞個系列報導。這些文章，一定要高屋建瓴，要從響應偉大領袖毛主席‘工業學大慶、農業學大寨’的偉大號召，貫徹以農業爲基礎、以工業爲主導的偉大方針，以及他老人家主持制定的農業‘八字憲法’、建設社會主義新農村的高度，要寫得有血有肉、有理有據、見物見人。也要把雪豹同志蹲點、市里幾個廠子支援農業的事單獨寫一寫，藉以樹起領導幹部蹲點、工業支援農業的典型。這些文章最好都能放到頭版頭條上，並要配發評論文章——你，我，還有這次來的部門領導，根據各人特長，分些任務，爲這些報導配些言論。”

李部長聽了，道：“張書記，我真佩服你，朝這一走，板凳還沒坐熱，就瞭解了這麽多的情況，抓住了這麽多的事，不難想象，這些文章登出之後，會對全地區的工作起多大的指導作用。”

秘書馬上更正說：“這些都是書記在進村路上瞭解的，屁股還沒坐到板凳上呢！”

張勤：“你們都別貧嘴了，快點辦事去吧。”

青龍日報社總編呂明接了李部長的電話，當即同幾位編委商量了一下，決定由呂明親自挂帥、帶著農業科、工業科和總編室的幾名頂尖記者，立即趕往李莊大隊。

出門時，正巧碰上廣播電視局局長邵峰。邵峰見他們行色匆匆，問道：“你們幹啥去？”

呂明說：“剛才李部長來電話，說張書記在李莊大隊發現了幾個典型，通知我們前去採訪報導。”

邵峰：“你看這李部長，真是偏心眼兒，這麽大的事，怎麽也不跟我們打個招呼？好象我們是後娘孩子似的！”

呂明：“看你想到哪里去了，部長沒有通知你，肯定是另有考慮。”

邵峰：“不管他通知不通知，這樣的機會我們絕不能錯過。你們頭裏走，我馬上帶電台、電視臺的記者隨後趕到。”報社、電臺、電視臺這些新聞媒體，都是黨的喉舌，最善於按領導意圖定題釆訪，作風也都極雷厲風行。當天下午四點左右，包括青龍日報、電臺、電視臺和駐青龍的中央、省級新聞媒體的記者二十余人雲集李莊大隊，接待站住不下了，不得不安排一些人住到農戶家裏。晚飯後，李部長召集各路記者，向他們簡要介紹了李莊大隊幾件新事和雪豹蹲點的情況，傳過了地委書記張勤關於這次宣傳報導的重要指示。記者們聽了都很興奮，青龍日報社在進行采寫分工時，總編室的實習女記者孫倩梅，主動請纓，擔任了採訪雪豹蹲點的任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