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年全国高考是在7月份举行的。七哥作为应届毕业生参加了考试,成绩一般最终去了一所二流重点大学。七哥虽然有六个哥哥,但只有七哥有幸读完高中。七哥的老父亲虽然是当地小有名气的画家,但没读过几年书,用现在的话说就是个民间艺人,所以对七哥的学习从不过问。七哥读中学的那四年多基本上是和老父亲相依为命,因为其他六个哥哥都在外地工作或当兵。
在中学的四年多里,除一个学期外,七哥的班主任由一对夫妻分别担任。这对夫妻当时大概30出头,来自大城市。由于男的惧内,学生私下里叫女的珍老大,男的平老二。这两口子都教数学,但珍老大心有旁骛,主动向党支部的一班人投桃送李,后来真入党提干直到省城做了厅长。平老二对政治不感兴趣,更乐于和学生嘻嘻哈哈,忒吸引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后来还真在这上出了事。
平老二曾经和七哥的一个哥哥在同一篮球队打过球,所以和七哥很熟悉,在班上直呼七哥的小名。平老二常逗迄人,七哥又爱接人下茬,所以这俩人就相互掐了四年,当然大多数都是平老二拿七哥开涮。但有一次七哥得手占一大便宜,这故事也就一直流传了下来。
有一天在课堂上平老二出了一道数学题,说是如果把1立方米的水正好装入一个球体里,这个球应该有多大。平老二在教室里走来走去查看学生的结果,转了一圈后他说:到目前为止,王强的球最小,马晓丽的球最大。学生听后都低声笑了出来,马晓丽恨不得找一地缝钻进去。马晓丽是班上的学习委员也是七哥多年的邻居。七哥突然站起来说:我也算出来了,不大不小正好。老师,让我们看看你的球有多大。结果是哄堂大笑。后来平老二走到七哥身边,在七哥头上不轻不重地扇了一巴掌,笑骂道:你损到家啦,小兔崽子!
毕业前,平老二给大家讲了如何报志愿和选专业,最后特意指着七哥和王强说,你俩最适合去师范院校将来当老师。王强是一个中学老师的材料,小七那张嘴不能教中学,去大学当老师才有发挥的空间。王强照平老二的指点做了,90年已成了省级优秀中学教师。
尽管当时人们都瞧不起师范院校,七哥觉着平老二并没有害他或瞧不起他的意思,所以报志愿时初选了十所师范院校。意想不到的是,从来都对七哥竭力支持的老父亲坚决反对七哥将来去教书。当时文革结束不久,七哥劫后余生的老父亲希望七哥能学一门实用技术,一旦再遇到社会动荡,也能靠着技术吃口饭。教师只能夸夸其谈,遭遇乱世只能做忍气吞声的臭老九。七哥在外能说会道,但在家里却是个不大言语的孝子。所以七哥就照老父亲尽量离家近的意思报了三所在省城的大学,一所重点加两所普通高校,打算将来去机关或国营大企业工作。结果七哥被选到一所四千公里之外的大学读从未想过的地球科学!这个结果令七哥和他老父亲十分失望。即便如此,七哥的老父亲仍觉着这比当老师还好些。
七哥的老父亲在七哥毕业的前两个月突然病逝,七哥从此变成无家可归的天涯浪子。他不仅与西部大漠深处艰苦的自然环境争斗,更与几近绝望孤独的心灵默默地抗争了六年多。这段经历加速了七哥的成熟,使他变得敏感而冷静,世故且重感情。
七哥读研后留在研究所工作,他告诉我要在三年中搞定出国的事。所以在92-94的三年中七哥真装成一头夹着大尾巴的狼,不申请科研基金,不参加职称评定,甚至不介入住房分配。他小会不发言,大会不参加,悄悄地忙出国的事,但写文章例外。七哥认为文章不但对联系出国有帮助,如果万一出不了国,有文章也不至于在所里落下风。
开始他想去美国,有一位美国教授真答应只要七哥能满足入学条件就给提供RA 。七哥高兴了没两天就放弃了,因为七哥认定他很难通过‘G阿姨’这一关。七哥又转向加拿大,也找到两位愿意为他提供RA的教授。在七哥递交完申请等待通知的时候,他无意间看到一所澳大利亚大学招博士生的广告,七哥就把基本上现成的材料寄了去,然后一心一意地等加拿大的通知。
94年9月的一天,七哥把我叫到他的办公室神秘地问我:如果有人给吃给住给路费让我去地球的南边当流放的囚犯,你说是去还是继续等加拿大的通知?原来七哥收到那所澳洲大学提供的全额奖学金啦!还是拿在手里的东西实在,所以七哥95年就高高兴兴地去澳洲当起了吃喝不愁的囚徒。在后来的四年里,七哥又先后帮我和小范加入了澳洲囚徒的行列。
七哥原想博士毕业后在公司或政府机构找份与地学相关的工作,但interview不少,就是没有offer。先后在两所大学做了两年研究后,2002年七哥竟然阴差阳错地站在大学讲台上给澳洲兄弟姐妹讲起了计算机!从此一发不可收拾并很快通过probation取得终身教职。七哥并不认为他很聪明,他说这全是运气。大学毕业20年后鬼使神差地当起了老师,早知如此,还不如当初听平老二的话直奔教书而去。这真是天意弄人!
我曾经问七哥是不是对他老父亲当年的专断有意见?七哥说他从未抱怨过他老父亲。父母无论做什么,哪怕是对子女的所长并不一定真正了解,都是为子女好。七哥的中学好友原想学机械,但他父母却让他学化工。五年前他在做化工实验时遇难。这能怨父母不爱他吗?七哥说:如果早知自己的儿子经过20年的曲折后还是做了老师,他老父亲在天之灵该是多么自责与懊悔!人一辈子的路都是命里注定,没有这二十年的坎坎坷坷,也不会有今天自由自在的流放生活。如果真有什么值得汲取的话,那就是:爱子女者莫如父母兮,知子女者并非父母也!莫强儿女效父母,当励晚辈走己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