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来闲时再捧唐诗,读到被称为是“孤篇盖全唐”的《春江花月夜》时,为张若虚的悠悠才情所叹服,故认同闻一多先生对该诗的评价:“这是诗中的诗,顶峰上的顶峰”。《春江花月夜》是乐府式诗歌,每四句为一段,自成韵律。这样分开来读,忽然发现其中一段的韵律似曾相识:“昨夜闲潭梦落花,可怜春半不还家。江水流春去欲尽,江潭落月复西斜”。再静心定思,原来是这一组“花”“家”“斜”在暗送秋波!
说到 “花”“家”“斜” 这一组韵律,那可是生出过许多广为流传的诗章,例如:
山行(杜牧)
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
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
乌衣巷(刘禹锡)
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
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
寒食(韩翃)
春城无处不飞花,寒食东风御柳斜。
日暮汉宫传蜡烛,轻烟散入五侯家。
寄人(张泌) 别梦依依到谢家,小廊回合曲阑斜。 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
这四首七绝所描绘的境界是有较大区别的。杜牧的《山行》四句合一,总体上展现出‘山石云林,秋晚人静’的和谐淡雅的意境。如果每句拆开看,句句就显平淡了!刘禹锡的《乌衣巷》总体意境亚于杜牧的《山行》,但后两句“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却令人玩味无穷,思绪绵绵。
韩翃的《寒食》意境和表现手法与刘禹锡的《乌衣巷》有相似之处,但最妙的只是起始句“春城无处不飞花”。我特别喜爱这句,因为我读大学时,那座城市也在当地别称‘春城’。春天来临之际,街道两旁高大的杨树上随风飘荡出漫漫杨絮,就像洁白的雪花悠扬起舞,正应了这句“春城无处不飞花”!既然是‘飞花’,我琢磨着不应该是诸如月季类的家常花,因为如果是这类花的花瓣在天上乱飞,那就该与尘土飞扬相伴了!
张泌的《寄人》太小资情调,“多情只有春庭月,犹为离人照落花”不是抒发自己对旧情的追忆,就是吐露自己暗恋的抑郁。不过能写出这样思念的诗句,张泌小子也算得上是一情种。
记得上中学时学杜牧的《山行》,老师讲“远上寒山石径斜”里的‘斜’要读‘霞’音才正确,因为唐朝人就是这么读地。我当时还找资料想证实老师所言之对错,但能找到的参考书寥寥,不得答案。后来在大学时与几位陕西同学闲聊,才意识到唐朝定都长安,当时的普通话应该是陕西话。最近我一上海朋友也告诉我,上海人至今仍然读‘斜’为‘霞’音。用陕西话读来,‘斜’自然要读成‘霞’音。这样一来,“花”“家”“斜” 这一组韵律也就与“花” “家” “斜”“ 霞” 相同了,因而也就好理解以下的诗句:
青陵台(李商隐)
青陵台畔日光斜,万古贞魂倚暮霞。
莫讶韩凭为蛱蝶,等闲飞上别枝花。
夜月(刘方平)
更深月色半人家,北斗阑干南斗斜。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
弄通这档子事令人有点小小的惬意。不幸的是,由此我又对所谓的用当今普通话编著的诗词平仄韵律的权威性产生了极大的怀疑。好在我这人读诗只管体验诗中展现的意境,对枝枝节节的平仄韵律不懂也不想懂。爱咋地咋地吧,反正我爱‘湿’不‘鞋湿’!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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