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初大力推动佛教,并很快使佛教本土化,因此有中国特色的佛家思想在社会的各阶层中以不同的方式流传。文人士子与有道高僧往来被视作高雅清隽之为,有许多著名的诗人都有礼佛向禅之举。盛唐的王维是最著名的一位,他晚年无心仕途,一心理禅,被后人称之为‘诗佛’。王维虽然与李白、杜甫生活在同一时代,但由他和孟浩然开创的山水田园诗独树一帜,成就了盛唐诗界的‘三足鼎立’。晚唐时与佛门交往最多的诗人当属李商隐和杜牧。李商隐与佛缘已在《李商隐与佛禅---和西西里柠檬》里做了简短介绍,以下再简单谈谈杜牧与佛门的交往,并与李商隐的佛缘做一简单比较。
杜牧一生自我感觉仕途不畅,在扬州时常常流连青楼消愁解忧。其实杜牧不到四十就当上有实权的地方大员。对寒门出身的士子来说,一生做官到五、六品已经是相当不俗的成就。但杜牧出身豪门,他爷爷曾及相位。对志向远大的杜牧而言,自然不满意五、六品的官位。这就是希冀越高,失落愈盛吧。尽管不如意,但他一直在期待幸运之神的眷顾,也在为之而不懈奋斗。因此上,杜牧虽然与佛禅高僧有很多来往,但并没有花功夫研究佛门经典。杜牧留下很多与佛门有关的诗,大多是游览题诗或与高僧的送往诗,以描写景致为多,极少涉及禅意,就像以下几首诗:
将赴宣州留题扬州禅智寺
故里溪头松柏双,来时尽日倚松窗。
杜陵隋苑已绝国,秋晚南游更渡江。
题敬爱寺楼
暮景千山雪,春寒百尺楼。
独登还独下,谁会我悠悠?
冬日题智门寺北楼
满怀多少是恩酬,未见功名已白头。
不为寻山试筋力,岂能寒上背云楼。
能勉强与禅意挂起钩的当属以下两首诗:
怀政禅师院
山斋路几层,败衲学真乘。寒暑移双树,光阴尽一灯。
风飘高竹雪,泉涨小池冰。莫讶频来此,修身欲到僧。
将赴京留赠僧院
九衢尘土递追攀,马迹轩车日暮间。
玄发尽惊为客换,白头曾见几人闲?
空悲浮世云无定,多感流年水不还。
谢却从前受恩地,归来依止叩禅关。
从这些诗分析,杜牧虽然与佛门有许多往来,但他不大熟悉佛经,不太领悟禅理,也就是说他命里没有佛缘。这点与李商隐截然不同。
李商隐大约生于公元812年,父亲曾做过小官。李商隐9岁时父亲去世,他和母亲、姐弟们回到了河南故乡,境况极为艰难。这段贫困的经历李商隐在给他二姐的祭文《祭裴氏姊文》中有所交待:“四海无可归之地,九族无可倚之亲”,“生人穷困,闻见所无”。当然,文人的作品往往有所夸大其词,他这个“九族无可倚之亲”就言过其实。李商隐回到故乡后遇到一位同族叔父,在经学、小学、古文、书法方面均有造诣,而且对李商隐非常器重。在这位堂叔父的指导下,李商隐16岁时就写出了《才论》和《圣论》,获得一些士大夫的赞赏。时任天平军节度使的令狐楚对李商隐的才华非常欣赏,收留了李商隐,资助他的家庭生活,而且还教授李商隐骈体文的写作技巧。829年11月,17岁的李商隐正式在令狐楚府邸做幕僚。832年,令狐楚资助李商隐赴京应试,20岁的李商隐遗憾落第,天意注定他在仕途上要屡经磨难。
834年,22岁的李商隐又一次应试不中,去投奔做华州刺史的表叔崔戎。崔戎不仅待他极好,还送他去南山读书,并由此开始与佛道的接触。第二年,李商隐再次落榜后,又跟随调任兖州观察使的崔戎做幕僚,不幸的是崔戎到兖州一个多月就病故了。崔戎死后不久,李商隐离开崔家,住在骆姓人家的亭院里,孤寂中怀念起与他情深义重的崔戎的儿子崔雍和崔衮,以忧思的笔触写下了这首有名的七绝:
宿骆氏亭寄怀崔雍崔衮
竹坞无尘水槛清,相思迢递隔重城。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
此处的“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枯荷听雨声”虽然流露出李商隐多愁善感、触景生情的自顾自怜,一位年方23岁的年轻人竟然能写出如此低沉忧郁、且包含禅机的诗句,恐怕连他自己也没有留意到。冥冥中注定他今生将与佛禅有缘。
崔戎死后,李商隐回长安再考进士。在令狐绹的大力推荐下,837年,25岁的李商隐好不容易进士及第,但恩师令狐楚随即离世,使他失去了政治靠山。孤独的李商隐随后不久与泾原节度使王茂元的女儿成婚,但这桩婚姻却彻底葬送了他的政治前途,因为令狐楚属牛党,王茂元则被归为李党。从此,李商隐便在‘牛李党争’的夹缝里生存,辗转各藩镇间当幕僚,与妻儿聚少离多,郁郁不得志。
大中五年(851) 李商隐的妻子王氏死后,他已万念俱灰,转而虔诚信奉佛教。此后曾经写下不少与佛禅有关的诗作,例如:
题僧壁
舍生求道有前踪,乞脑剜身结愿重。
大去便应欺粟颗,小来兼可隐针锋。
蚌胎未满思新桂,琥珀初成忆旧松。
若信贝多真实语,三生同听一楼钟。
“大去便应欺粟颗”即佛教所寄语的‘一粒粟中可藏三千大千世界’之意。“小来兼可隐针锋” 即佛教所谓‘尖头针锋受无量众’。“真实语”与《般若波罗蜜多心经》有关。“三生”即佛教所谓过去、未来、当今三世。再例如:
北青萝
残阳西入崦,茅屋访孤僧。
落叶人何在,寒云路几层。
独敲初夜磬,闲倚一枝藤。
世界微尘里,吾宁爱与憎。
“世界微尘里”出自《法华经》“大千世界,全在微尘”和《金刚经》‘若以三千大千世界碎为微尘’。这后两句是对世界和人生的顿悟:大千世界都不过是空中的微尘,更加微不足道的个体又何必被爱与恨所困扰呢!此处的‘宁’非指‘宁愿’,而是‘宁息’之意。
我想李商隐生来就与佛禅有缘,是佛祖派他到人世间受苦受难,然后用他的神来之笔为后人留下不朽的既朦胧又满含禅机的诗篇。858年,孤苦的李商隐在爱妻离去7年后也离开人世。他也许早就想随妻而去,但他必须把孩子们抚养大,也要完成佛祖布置的最后一篇功课:
登乐游原
向晚意不适,驱车登古原。
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完成了这篇对自然、社会、人生皆有悟性的功课后没多久,46岁的李商隐就去了佛祖的未来世界。他能在那个世界里过上平静宁和的日子吗?我回答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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