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长啥样 ——聊聊《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 泛读了三卷《毛泽东选集》,给我印象最深的是,老人家每篇文章都围绕着一个“赢”字来做文章,而蒋介石《中国之命运》却念兹在兹四个字:“雪耻、图强”。两相比较,大概是多了三个字,所以没能赢过“赢”。老人家有迫切的“赢”的意愿,体现在文章中,就是他的每篇文章都隐隐有金戈之声、有风雷之势。每一篇文章都自有来由,都有的放矢。文章讲究气场。这些文章里充满了霸气、豪气和算计,老人家是一个政治上的精算师。大多数书生文章,说理、引导,所谓循循善诱,对自己一时拿不准的观点,模棱两可,一句进一句出,一句收一句放,这就是所谓的文章的圆滑老到。老人家的文章,没有一丝狐疑,杀伐决断,溢于字里行间。读老人家的文章,好比咬脆皮黄瓜,很对我的胃口。这里也显现老人家在动笔之前都经过深思熟虑,不,是深谋远虑;都经过调查研究,功课做扎实了,甚至可以说每根政治毫毛都被他筛选过了,掌握得一清二楚,胸中有料下笔有神,所以老人家的文章底气十足。 读《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读过之后第一印象就是这哪是什么讲话,分明是一纸训令。近年,有一个成语,叫颐指气使,因为“颐使气指”而成为了网络热词,其实老人家就是一个颐指气使的大家长。张闻天把总书记交棒给老人家时,对老人家咄咄逼人的霸道很不受用,走出窑洞仰天自语,“老毛这是要当皇帝呀!”老人家提出的观点、问题和立场,就要求你们不折不扣的遵照执行。虽然没有这样明确要求。但文章的语气就是这个调门。想通的要执行,没有想通的要在执行中想通弄懂。老人家后来不是发话说“不听话,就不给你们饭吃”,这是对知识分子整肃的前奏。事情的发展总有一个过程,也总有一个脉络可循。42年发表《延讲》这个时候还是笼络他们的蜜月期,手法上更多表现出“怀柔”的一面。《延讲》与其说是文艺总动员,不如说是文艺界的整风。目的是统一文化人的思想,让他们汇成一股洪流,为党服务。老人家开宗明义就说,“我们今天开会,就是要使文艺很好地成为整个革命机器的一个组成部分”。这是一篇政治宣言,也是一篇政治宣传,直白说,跟文学艺术没半毛钱关系。 到了1942年,共产党因为忽悠的好,在延安已经聚集了一大批小文化人,这些人成份复杂,也各怀心思。有些人是满腔热血真心来抗日,可到了延安一看,哪有抗日,只有日炕,由希望变失望乃至失落。有些人年轻耿直,对国民党失望,就误以为共产党廉洁,兴冲冲跑延安来猎奇。西南联大有两个孩子要去延安“抗日”,钱穆说去那里干嘛?你们好好上学得了,打仗不是你们的事,再说,延安不是前线是后方啊。有些人是在城市里混不下去,到延安寻求出路,结果是实现了弯道超车,过上了另一种荣华富贵。凡此种种吧。你想,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一群整天无所事事的人,碰巧又有点文化,农民还可以把它们困在土地上,文化人如果无所事事,必然无事生非。有人群的地方就有是非。派点他们活干,既可以解决他们无事生非无所适从的状况,也可以利用他们各自的文艺优势,满足他们的虚荣心荣誉感,搞点小文艺,同时改善延安生活的枯燥,一举多得。我想,老人家就是看到了这点,才决定召开这么一次座谈会。目的很明确,给你们事情做,不要一天到晚吃饱了整幺蛾子出来,给党造成不良影响。譬如有那么一个姓王的小文人,吃延安的饭,砸延安的锅,简直逆天了,还竟然贴墙报,指桑骂槐。 延安,郁达夫徐志摩不会去,胡适傅斯年不会去,如果鲁宗师活着,也一定不会去。以鲁宗师的门槛和狡猾,他知道自己去了,有好脸色,但不会有好位置,也难有好结果。插播一句,他给章廷谦的信中多次提到过对左翼的看法。42年的延安,还是小庙,装不下大菩萨。少年成名或深孚众望的社会名流不会去。去延安的,都是小角色,小有名气但远谈不上出类拔萃。这群人也没有拖家带口的困扰,受共产主义忽悠的蛊惑,说来就来了。来了之后才发现,“衣分三色食分五等”,心生失望。我们都知道“杨修之死”,大凡读了三点水的人,都有孤傲、骄傲乃至桀骜不驯的毛病。杨修死于自己的小聪明。王实味也是。58年反右派,老人家第一要打掉的就是知识分子身上骄傲自满的毛病。这群人谁也看不起,谁也看不起谁,谁也看不得谁。这是一群有叛逆性格的人,也是人生观价值观还没有定型的人,也是可塑性最强的人。《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就是杀威棒,把这群游闲散漫的人统一起来。《延讲》不是请客吃饭,没有温良谦恭让,而是服从命令听指挥在文艺界中的延伸。老人家在派给你们任务的同时,让你们在明里暗里互相逞强互相争斗,文艺界明争暗斗最后都得找老人家来裁决,这样老人家既提高了威望又掌控操纵了人和事,这是老人家的驭人之术。 文艺,文学和艺术,本质上只有社会属性,没有阶级属性。什么无产阶级的文艺、革命的文艺、社会主义的文艺,华丽花哨的这个文艺那个文艺,实质都是宣传。蒋介石在《中国之命运》中借用孟子的话说,“诐辞知其所蔽,淫辞知其所陷,邪辞知其所离,遁辞知其所穷。生于其心,害于其政;发于其政,害于其事。”妓女打扮是为了更好的招徕嫖客,文艺不断的变装是为了更好的宣传。所以岛国小电影中我最喜欢素人,无他,因为本色。每个人因出身不同、年龄不同、生长环境不同、认知能力不同,看世界的视角当然不一样。而文学艺术正是这样产生的,文学艺术最可宝贵的就是创作者的差异性。文学艺术没有禁区。文学艺术产生于创作者的创作冲动,产生于创作者的直觉和灵感,艺术没有对和错,没有好和坏,没有正能量负能量之分,传导的是一种和欣赏者产生互动、产生共鸣的感官感觉,乃至通过感官直击心灵的这样一种感受。如果把艺术家的思想意识统一了,那结果就是千篇一律。艺术不是现代工业的流水线产品。艺术作品的光辉来自于创作者身心的自由。有灵魂的自由,才有艺术的直觉,才有光辉的作品。老人家延续并发挥了列宁在《党的组织和党的文学》一文中的观点,把文艺整成了党文化的一部分,这样一来,不但使文艺这个概念狭窄化了,也囚禁了创作者的思想。《延讲》一开腔,我就联想到了中世纪的至暗时刻。联想到了“文艺复兴”的前夜。百度“文艺复兴”的词条,“基督教教会成了当时封建社会的精神支柱,它建立了一套严格的等级制度,把上帝当成绝对的权威。文学、艺术、哲学一切都得遵照基督教的经典——《圣经》的教义,谁都不可违背,否则,宗教法庭就要对他实施制裁,甚至处于死刑”。时序进入2012年,《圣经》早已下了定于一尊的圣坛,而新的《圣经》却依然耸立在圣坛上,把百名作家耍的团团转。 读书要做笔记,读《延讲》,我准备了N个赞和N个不同意见的地方,想细细解读。比如说,我对老人家关于文学语言的运用,他说的要贴近生活贴近实际,譬如“张屠夫混毛猪”什么的,更能为一般群众所接受。显然,这是老人家的心得体会。但是读到最后,似乎是天启神眼,发现我的笔记都是无用功。这个《延讲》哪是什么文艺的春风,分明是禁锢人头脑的迷魂药。索维尔在《知识分子与社会》的末尾有这么一段提到文艺,“现代艺术明显不同于过去时代的伟大文化成就,过去的文化成就,比如巍峨的教堂,其意义在于激励从国王到农夫的所有人,而现代艺术和音乐却充满着自我意识,衡量其优劣的标准就是它是否具有大众不可接近的特性,甚至现代艺术经常会是对大众的有意冒犯或者嘲弄”。这里强调的是艺术家个体自我意识的觉醒。而老人家还在强调“文艺工作者的立场问题,态度问题,工作对象问题,工作问题和学习问题”。42年距离文艺复兴过去了大约600年,而如来佛还在给孙悟空划圈圈,这是画地为牢啊!大概莫言也看到了索维尔的这段话,幡然醒悟,从一个认真抄写《延讲》的积极分子,成为了一个被踢出中国百年名作家行列的“不耻于人民的臭狗屎”。从自我觉醒对比党的要求,这中间是南辕北辙。古人说“文学与政通”。或许可以这样说,世界上的文艺分两种,一种是文学和艺术;一种是共产主义文学和艺术。 在参加《在延安文艺座谈会上的讲话》的衮衮诸公中,我以为缺了三个人,荷马、但丁和莎士比亚。如果把这三个家伙吸收入党,在党的春光沐浴下,党文化的成绩就更大了,就更能证明党对文艺工作领导的必要性和正确性。插播一条广告,如果大外宣谁能给我钱,我就能证明荷马但丁莎士比亚是不折不扣的共产党员。一定能把他们的党员身份包装的完美无缺。文学艺术的源头,首先是自我意识的觉醒,也就是人性的觉醒。一个灵魂禁锢的人怎么可能成为艺术家呢。老人家在论及人性这东西的时候说,“有没有人性这东西?当然有的。但是只有具体的人性,没有抽象的人性。在阶级社会里就是只有带着阶级性的人性,而没有什么超阶级的人性”。老人家这话是失之于偏颇了。我以为,是两个肩膀扛一个脑袋的,都算作人的话,人就都有共通的喜怒哀乐,善良、同情、怜悯这些人与生俱来所共有的东西,这就是人性。人性中的共通部分,也是普世价值赖于存在的基础。除非共产党员真的是“特殊材料制成的”,才不问黑白只讲党性不通人性。但我看,常熟的国宝还不乏人性,时不时关心我一下。派出所秦教导员也不时扛几斤大米接济我,使我不至于饿死。《延讲》禁锢人性,而早在14世纪的文艺复兴时代,先辈们就在探索发现人性,“文艺复兴运动使正处在传统的封建神学的束缚中慢慢解放,人们开始从宗教外衣之下慢慢探索人的价值”。因为人性的回归和解放,才开启了欧洲蓬勃兴盛的文艺的复兴时代。反观《延讲》,不但是开启禁锢文化人思想的一个朝代,还确立了文化人不得不依附党体制成为附庸的一个坏制度。 演员赵丹生前放的最后一个屁是,“管得太具体,文艺没希望”。袁鹰在《人民日报》刊载赵丹的遗言,文中说:“在古往今来的文艺史上,尊一家而罢黜百家之时,必不能有文艺之繁荣。”“层层把关、审查审不出好作品,古往今来没有一个有生命力的好作品是审查出来的”! 2021年7月29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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