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清幽

          我有散步癖。每到一地，先要查看周遭環境，尋選最佳散步途徑。來美后住過的幾個地方，環境都很不錯，堪稱散步佳境，但相比之下，北卡大學的樹兒太密，達拉斯的樹兒又太少，而華盛頓郊區的一處林間小道算是最為理想的了。因為旅程安排的緣故，沒有得享這里的鳥語花香，也沒有看到初冬的漫天紅葉，但僅僅中秋、深冬的兩次暫住，卻已在腦海里留下許多美好的回憶。

          第一次發現這條小路，是一個秋天的早上。這天我照例早早起身，沿著門前馬路邊的人行道往村外蹓躂。行走間，發現從這人行道上岔出了一條一米來寬的柏油小路向坡下的樹林通去。像是散步的路兒，但又不敢貿然走去，因為看到路邊密密麻麻的英文告示牌上有個“   NO”字，不知是“  不”讓通行呢還是有別的什么意思。赶緊折回家，查字典，問孩子，才知那確是一條專供散步的小道，但“ 不”准機動車輛通行。真是發現了什么寶貝似的，特地選了一個亮麗的中午，順那小道探索著向樹林深處走去。

          這里是一片丘陵地帶，無山有谷。順谷而生的自然林帶里，樹種很雜，很多樹都叫不上名字。這些樹，有的枝幹粗壯、挺拔入云，有的体型瘦弱，擠在大樹之間，更有許許多多的灌木、青藤、野花野草，把林間鋪得嚴嚴實實，充滿綠意。幸這林帶不寬，最窄處不過一、二十米，同坡上的綠地、籬巴緊緊相連；最寬處也不到百米，舉目可見兩岸上的人家，故陰而不森，幽而不冥。兼之作過調查，這里乃“三無’’地界，不用擔心惡人剪徑，也不會有野獸傷人，就連我最發怵的狗兒、蛇兒也很少有人見過，因而即使一個人徜徉其中，也不會發生什麼安全問題。只是這路兒曲曲彎彎不知盡處。         

          雖值中秋，但外面的陽光仍然很毒，可是一走進樹林，頓覺涼爽宜人，可以想象盛夏時節，這里是多麼好的避暑去處。長期走怕了污穢、嘈雜之后，更感這里清幽的可貴。離小路不遠，平行地淌著一條小溪，一座木板小橋枕溪而過，橋下流水清清的、涼涼的，只是睜大眼睛也找不到一條搖頭擺尾的小魚兒。小溪，同這林子一樣靜！

          突然，耳邊響起了嚓嚓嚓的響聲，抬頭一看，啊，一群小松鼠正在樹上樹下互相追逐，玩著牠們自已的遊戲。鳥兒也似乎多了起來，大的小的，紅的綠的籃的黑的灰的，各種各樣，自由自在地飛翔鳴啾。原來這林間並非想象的那樣幽寂，而是充滿了生機和情趣。

          冬天的林間小道，雖然枯枝寒鴉，較先前冷清了許多，但仍不乏令人神怡的綠意：林間的青松、綠藤和那冬夏一色的小草，無意理會寒冬的肆虐，照常顯示篷勃的生机。松鼠、鳥兒也比以前少了許多，但是能夠留下來的，仍然跳躍枝頭鳴唱不停，更有數不清的黑色小鳥隱在枝頭，見得人來，“刷’’地一下沖天而起，如果沒有精神准備，准會被嚇一跳哩！天上又多了隊隊雁群，掠著樹梢，嘎嘎地鳴叫而過。寒風中，竟有一位女子帶著兩個孩子在溪邊綠地上玩耍(她家的綠地從坡上逶迤而下直至谷底，並在小溪邊上建了滑梯、秋千及游戲小木屋)，見我來了，非常熱情地領著孩子隔溪招呼：“ How  are  you ！(你好！)”

冬日的華盛頓天色好變，忽而下起毛毛細雨，忽而飄來片片雪花，落到臉上涼涼的，但心底卻會漾起莫名的愜意。一個中雪初晴的早上，我又來到了林間。這時，万物俱籟，遍地皆白，那些戀枝的雪兒，把株株樹兒藤兒妝點得千姿百態：有的像巨株珊瑚，有的像伏地恐龍，有的像各種各樣的花鳥禽獸，而那可能早已空巢的鳥窩，被積雪覆蓋，活像一頂擱在樹枒的白頂帽子。雪中的小溪結冰了，但很薄，透過冰層可以看見溪水仍在無聲不息地流去。這時的林子靜極了，靜得只有自已踏雪的沙沙聲。原以為起得很早定可以雪林先賞，又誰知還有比我更積極的人兒早已在雪路上留下几行深深的腳印。雪坡上，也顯然有人滑過雪了，留下了深深的滑道和忘記拿回的雪板。坡上一棟棟別墅式小樓，失去密葉濃蔭的掩映，毫無遮擋地盡收眼底。這些屋皆依坡而建，前看兩層后看三層，面谷方向又有偌大陽臺供納涼賞景、燒烤待客。透過不濃的迷濛向屋內望去，影影綽綽地可以望見一些人家在准備早餐。現代化的備餐方法，裊裊炊煙沒有了，但每家屋頂通氣孔緩緩放出的縷縷白氣，也極容易勾起對故鄉農家柴屋的思念。一戶人家的門前，大人領著孩子高高興興地堆雪人兒，人行便道上也陸續出現背著書包赶校車的學生。這里的民居同許多小說、畫報上一樣优雅漂亮，只是屋里的人兒出門坐車、下車進屋，鄰里間平時很少交往，未免顯得冷清了些。而我這散步呢，倘若有三幾位好友相偕同行共享清幽，也豈不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