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凌梅》45、 名 師 傳 教 (原创长篇,谢绝转载) 倩梅騎著自行車到了青龍日報社,向門衛打聽:“呂總編在哪兒?” 門衛說:“你是倩梅吧,總編正在屋裏等你呢。你從樓梯上去,往左一拐,第三個房間就是。” 倩梅謝過門衛,走到呂明辦公室門前。沒等她敲門,就聽屋內有人叫道:“是倩梅同志吧,快請進。” 倩梅應聲進了屋,見跟她打招呼的,是一位年約五十來歲的長者,面目和善,精神甚佳,坐在大桌旁的籐椅上。倩梅想,他定是大名鼎鼎的呂總編了。上前向他鞠了一躬,道:“總編,您好!”雙手把介紹信遞了上去。 呂明心裏高興:現在的年輕人,很少這樣有禮貌的。指著旁邊的沙發說:“你請坐。” 沙發上還坐著一個人,但見他瘦高個兒,白淨面龐,年紀二十七、八歲。他見倩梅走過來,向她點點頭,把身子向旁邊挪了挪,給倩梅騰出了座位。 呂明指著那個男的對倩梅說:“我先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們報社的大筆桿子、總編室副主任孔林。” 倩梅趕緊站起身來,向孔林鞠了一躬:“孔老師,您好!” 呂明又準備向孔林介紹倩梅,孔林說:“不用介紹,我早就認識她了。” 倩梅聽了暗吃一驚,心想:“我從來沒有見過他呀,他怎麽早就認識我了?” 孔林面向倩梅說:“你不認識我吧,咱們住在一個院子呀。” 倩梅這才想起,江軍曾經向她說過的那個當記者的大學畢業生,莫非就是他麽?趕緊說:“您這一說,我知道了,您是不是住在紅軍大院一號樓?” 孔林:“你怎麽知道的?” 倩梅:“我家江軍早就向我提過您了,誇您文章寫得可好了。” 孔林:“過獎了。” 呂明高興地說:“這真太巧了,想不到你們就住在一個院裏呀,這對你們今後的合作太方便了。” 呂明接著對倩梅說:“你來之前,劉書記給我介紹了,他說你做了幾年校報記者,文章寫得不錯,按你的能力完全可以獨擋一面,但是按照國家規定,大、中專畢業生都有一年的實習期,報社黨組研究決定,你來了先跟著孔林同志實習一段時間,讓他好好帶帶你。你覺得怎樣?” 倩梅說:“領導上這樣安排太好了,我正發愁不知怎麽工作,擔心捅了漏子呢!”說完,轉過臉來,握住孔林的手說:“孔老師,您願意收下我這個徒弟嗎?” 孔林說:“不敢,不敢。咱們互相學習,談不上什麽師傅、徒弟的。” 呂明笑著對孔林說:“你也別客氣了。不是我貶倩梅,論資歷,論水平,你當她的師傅,蠻夠格的。如果不是搞‘興無滅資’,不興拜師學藝,我真想爲你們舉行一個拜師儀式呢。” 倩梅進了報社,事事都覺得新鮮有趣,每天她早早來到辦公室,把裏裏外外打掃得乾乾淨淨,把孔林桌上的文件資料收拾得整整齊齊,把孔林喝的茶水也都沏好了。孔林見她如此勤快,每次出門採訪,都叫倩梅跟著;編審稿件時,叫倩梅坐在身邊看著;每天組劃版面,還叫倩梅幫助算算劃劃。幾個月下來,倩梅就對采、編、審以及組版、付印等主要程式都有了大體瞭解,寫作水平也有明顯提高。倩梅新婚燕爾,也很珍惜自己的家庭生活,下班到了家裏,不是幫助保姆摘菜洗碗,就是找公公婆婆拉閒話兒,碰上江軍在學校加班,就騎車到他辦公室等著;有時自己加班加點,都往家裏打電話,天晚了還叫丈夫騎車到報社接她。江軍心上的一些疑慮,如同風捲殘雲、日照晨露一般地消散了。 這天上班時,倩梅見孔林坐在辦公桌前打盹兒,上前問道:“孔老師,怎麽你這時還沒回家?” 孔林揉了揉眼說:“昨天夜裏,本來把稿子都審了,版面也劃了,印刷廠把小樣也打出來了,忽然新華社傳來了反修防修的評論員文章,這是根據偉大領袖指示、經過中央政治局討論和多次修改才定下來的,非常重要,指示各地報紙必須立即全文轉載。就把已經排好的幾個版面全都撤了下來,改排這篇文章。你要知道,凡是這樣的文章,事關重大,前一段,一家省報就因爲錯了一個字,被定爲重大政治問題,不僅直接責任者受了處分,連省裏的主管領導也被停職反省。所以我們也特別小心,不僅校對人員反復校對了五遍,還把幾位總編、編委從床上叫了起來,每人一張清樣,各自又校對了三遍。這不,左折騰,右折騰,剛剛把校好了的清樣送回印刷廠,在這兒坐著坐著就迷糊起來了。” 倩梅:“那您就回屋睡一會吧。” 孔林:“不慌,等會兒我還有事要向你交待呢。” 倩梅問:“急不急?不急我去給您買點吃的。您熬了一夜,該吃點東西了。”不等孔林回話,風一般地轉身下樓去了。 不一會兒,倩梅端了一碗豆漿、幾根油條來,放到孔林跟前,又拿了一根油條遞到孔林手裏說:“您的胃不好,趁熱吃吧。” 孔林接過油條,心裏熱乎乎的。他想,我沒有向她說過,她怎麽知道我的胃不好呢?他擡眼望望倩梅,倩梅那雙美麗動人的大眼正盯著自己手上的油條,意思是催他快點把它吃了。他順從地吃了兩根油條,喝了幾口豆漿,把剩下的放到身後的書櫥上,對倩梅說:“你坐下,咱們說個正事吧。” 倩梅說:“您說吧,我聽著呢。” 孔林說:“是這樣的:昨天地委財貿政治部給咱們推薦了一個糧站,說是地委剛剛樹起的先進典型,這兒有一份他們寫的總結材料,我看了,覺得這個糧站的事迹確是不錯,只是文章寫得流水賬一般。我們必須撇開這個材料,重新採訪寫篇有份量的文章,好好地宣傳宣傳。原來我打算同你一起去糧站,後來又想,你到報社幾個月了,該讓你單獨出去闖一闖了。這個材料你先拿去看看,然後列個采寫計劃,我幫你參謪⒅,你看怎樣?” 聽了孔林這番交待,倩梅又喜又憂。喜的是,朝也盼,晚也盼,盼望自己有獨馬行空這一天,終於來到了;憂的是,頭一次獨立採訪,就碰上這麽大的任務,自己能夠擔當起來嗎?萬一頭一炮打啞了…… 孔林好象看出了她的擔心,開導說:“作爲過來人,我知道你現在想些什麽。我頭一次獨立執行採訪任務時,也有許多擔心,不要緊的,你先看看材料,列個採訪提綱,我幫你看看;這個糧站就在市里,每天採訪碰到什麽問題,咱們還可以隨時商量;文章寫好了,我再替你把把關。時間上呢,也不要急,時間服從質量,什麽時候寫好了,什麽時候交差。這樣,可以了吧?”孔林又從書櫥裏拿出一本《優秀通訊選集》對倩梅說:“這上面的文章你也可以參考一下。” 聽他這麽一說,倩梅放心多了,從孔林手裏接過總結材料和書說:“那我就試試看吧。” 倩梅是個很要強的人。她先粗略地看了一下那份總結材料,然後把通訊集上有關報導先進典型的文章反復地閱讀研究了一番,再把兩者結合起來,擬出採訪提綱,交給孔林。 孔林修改之後對倩梅說:“現在的風氣不好,從上到下,只說好的,不說壞的,只報喜,不報憂,這次你下去,不妨換個採訪方法。” 倩梅:“怎麽換?” 孔林:“到了那裏,先別找糧站領導,而是一竿子插到底——直接找糧站職工和在這裏買糧的居民,聽聽他們的反映。然後再同糧站的領導見面。” 倩梅:“好,好,好,有點微服私訪的味道。” 倩梅按照孔林教的方法,在糧站進行了一星期的明查暗訪,取得了大量的第一手資料,這才在家裏關起門來,整整熬了三天三夜,拿出了一篇近萬言的文章初稿,又經孔林反復修改,精雕細琢,最後成就了洋洋五千言的長篇通訊——《解放路上好糧站》。 在安排版面時,孔林對倩梅說:“你這篇稿子,按水平,完全可以放在頭版頭條,而且應該配個‘言論’,但是我不想這樣做。”他望著對自己的這段言辭感到既興奮又狐疑的倩梅,繼續說道:“我這樣做,完全是爲你好:一來,你知道,自古以來,文人相輕。報社是知識份子成堆的地方,看到你這才出校門的年輕人出手就寫出頭版頭條配言論的文章,有些人不知要怎麽嫉妒呢,一嫉妒,就會處處給你設絆子、小鞋穿,以後你的路子還怎麽走?二來,這篇文章確實是你自己採訪、自己撰寫的,我只是幫你出出主意、改改稿子,可是有些人不一定這樣看,很可能會造出一些天大的謠言來來中傷咱倆的關係。” 聽他這麽一說,倩梅嚇出了一身冷汗,也更佩服孔林辦事的老練和周到,以及他對自己的關護和深愛,她滿懷感激地對孔林說:“既然這樣,這篇文章就不要發表了,把它還給我吧。” 孔林:“這樣好的文章,不發表,太可惜了,對地委那邊也沒法交待。你放心吧,我會妥善處理的。” 第二天,以《解放路上好糧站》爲通欄標題的長篇通訊在二版頭條刊出了。聞著新印報紙的墨香,看見標題下面四號楷體的“本報記者 孫倩梅”的署名,倩梅心裏有著說不出的高興。過去在校報上登的稿子都是豆腐塊般大小,讀者也就是師範學校的幾百名師生,如今能在全國都頗有名氣的地區黨報上發表這樣一篇很有份量的文章,對於一個初涉報壇的年輕記者來說,實在是鳳毛麟角,風光至極。她跑到印刷廠,從正在打包外叩膱蠹堉心昧藘蓮垼粡埣慕o父母,一張拿回家裏。江家人見了,都非常高興。公公婆婆吩咐保姆又多炒了兩個菜,舉杯爲倩梅慶賀。 倩梅說:“這篇稿子本來應該在頭版頭條配言論發表的,後來孔老師把它改在二版,言論也不配了。” 江軍:“爲什麽?” 倩梅:“他怕人說閒話兒。” 江軍緊著問:“什麽閒話?” 倩梅這才發覺自己說走嘴了,想了想說:“我一個剛上班的小青年,寫出這樣有份量的文章,報社那些人能不紅眼麽,一紅眼就會生嫉妒,把我當出頭鳥兒打。” 江軍聽了,沒再說什麽。 公公說:“不管頭版二版,登了就好。” 婆婆說:“就是的。同這些念書的在一起就是不好相處,誰有本是誰顯唄,你眼紅什麽!” 下午上班時,孔林對倩梅說:“文章發表後,反應不錯,地委財貿政治部主任親自打電話來,稱讚這篇通訊寫得好,財貿政治部要發文通知所屬商業、糧食、金融及供銷社系統,好好組織學習;解放路上的老弱病殘派了代表送來表揚信,說文章裏寫的都是實事,是他們的心裏話。報社內總的反應是文章寫得有骨有肉,少有空話套話,有的還打聽,孫倩梅是誰呀,怎麽沒有聽說過。呂總編也叫我幫你總結一下這次采寫經驗,在內刊上介紹推廣。” 倩梅聽了甚是激動,對孔林說:“這主要是老師您的功勞。” 孔林說“快別這樣說。關鍵是你自己努力了。” 倩梅:“總編叫總結經驗,從哪兒下手呀?” 孔林:“綜合多方面的反映,我覺得,最要緊的一條,要寫出好文章,一定要深入實際,實地採訪,掌握第一手資料,真實反映事物的原來面貌,切忌望風捕影,人云亦云,盡說些大話套話。” 倩梅:“我按您提出的一竿子插到底的方法進行採訪,既使我發現和糾正了原來那個總結材料中一些虛假不實的地方,同時也挖掘出一些原來材料上沒有但是更感人的素材。” 孔林:“我這一竿子插到底的做法可不能拿到桌面上去介紹。” 倩梅:“爲什麽?” 孔林:“人家會問:你下去,撇開基層黨組織,直接找群胁t解情況,這是什麽意思?要是給你扣一頂‘懷疑和反對黨的領導’的帽子,准叫你有口難分辯!” 倩梅:“問題有你說的這麽嚴重嗎?” 孔林:“現在的帽子工廠、帽子名堂太多了,你還是多提防點好。” 他呷了一口茶,沉思了一會兒,繼續說道:“這個做法,桌面上不能講,但是行動上我覺得還是應該堅持的。作爲一個記者,只有真正地深入到群兄腥ィ犎『头从掣麟A層特別是最底層群械暮袈暎拍苁箞蠹堈嬲鸬近h和人民喉舌的作用,才算得上是一張好報紙。” 倩梅聽著孔林通過自己這篇文章,深入湷龅刂v述了做人爲文的道理,不禁對孔林又添了幾分敬慕和感激,她對孔林說:“今天我才知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這句先輩名言,說的是多麽確切、多麽深刻啊!” 兩人的談話稍作停頓後,倩梅對孔林說:“孔老師,聽您剛才說的,我想起了一件事,想對您說說。” 孔林:“什麽事?” 倩梅:“前些日子,我到戶裏採訪時,有好幾個老人拉著我的手說:‘閨女,你是大記者,是上面派來的,有件事你能不能幫著向上面反映反映?’我問‘什麽事’?他們說,這一天八兩的指標,實在不夠吃的,想多吃點菜吧,白菜、羅蔔也都要憑證供應,魚和肉就更不用說了,現在許多人都餓的浮腫了。有的還當場捋起褲子叫我看腿,腫得明晃晃的,一按一個坑兒。他們問:能不能要求把糧食指標往上提一提……” 孔林聽到這裏,臉都嚇白了,趕緊止住倩梅說:“你別說了。” 倩梅:“怎麽了?” 孔林:“你把門關上。” 倩梅把門關好後,孔林說:“你坐下吧。” 孔林頗爲內疚地說:“全怪我,剛才沒有把話說完整,留了半截兒。” 倩梅心想,剛才你說的不是很完整了嗎,怎麽說是半截話兒? 孔林接著說:“作爲一個記者,應該實事求是,實話實說,真實反映人民群械男穆暎@話沒錯,這也是一個新聞工作者應有的職業道德和情操,但是真正做起來,還必須嚴格遵守一條更重要政治原則,就是必須從維護和提高黨在人民群兄械墓廨x形象和崇高威望、保證黨對全國各項工作的絕對領導出發,必須堅持正確的輿論導向,在報導國內新聞時,一定要堅持以正面爲主的原則,也就是說要多說成績,少說或不說缺點錯誤;多說光明面,少說或不說陰暗面,對當前大家最關心也是最敏感的糧食指標問題尤其要特別的慎重。你想想,全國那麽多的報紙,那麽多的電臺、電視臺,有哪一家報導過糧食不夠吃、餓壞人、餓死人了?” 倩梅:“這是爲什麽?” 孔林:“舉個例子你就知道了。遠的,彭德懷,不說了,說個近的,你知道你這次爲什麽被選到報社來嗎?就是因爲原來有個記者,在一篇報導中,寫了成績之後又寫了點問題,觸怒了主管領導,說他污蔑大好形勢,給黨的臉上抹黑,就把他拿下去了。他走後,位置空缺了,才到師範學校挑人。你想想,你剛才說的那些比他的問題嚴重多了,你寫,你反映,能有你的好?所以,當個記者,什麽話都會聽到,什麽事也能碰到,但是一定要多長幾個心眼,下筆之前要琢磨好,哪些事能寫,哪些事不能寫,哪些話能說,哪些話不能說。” 孔林暫停他的宣講,端起茶杯開始喝茶,留點時間讓倩梅自己思考。 過了一會兒,孔林接著說道:“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對那些犯忌諱的事,不僅不寫不說,採訪的時候也不要作記錄。如果寫進了稿子裏,刪改的時候,一定要用濃墨塗抹,最好把它撕了燒了,千萬別留下把柄落在人家手中。” 孔林的聲音開始低緩下來,語調中也充滿了哀傷。他擡眼望望聽得入神的倩梅,說道,“現實生活中,就有一個青年,大學畢業後,分配到一家省報當記者,他滿懷報國之志,投身到火熱的生活中去,寫了很多歌頌黨、歌頌社會主義、歌頌三面紅旗的文章,年年被評爲先進工作者,並且被組織上內定爲報社領導班子的‘第二梯隊’。就在他躊躇滿志、大幹一番的時候,厄呓蹬R了!一次回鄉探親,徹底毀了他原本鋪滿鮮花的大好前程……”說到這里,孔林的眼睛濕潤了,嗓子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倩梅趕緊給他沏了一杯熱茶:“您喝一口,歇會兒再說。” 孔林接過茶杯,輕輕地呷了一口,穩了穩神兒,繼續說道:“那是一個舊曆年的前夕,他接到家中老母的來信,說他的父親身體不適,睡夢中都在喊著他的名字,叫他趁過年的機會,一定向領導請個假回家看看。他看了信,疑竇重生:他覺得父母平時一直鼓勵自己一心爲民、精忠報國,以前母親得了一場大病,躺在床上二十多天不能起來,都一直瞞著自己,深怕分散兒子的精力,影響兒子的前程。如今怎麽僅是‘身體不適’就來信催自己回去呢?看來家裏一定出了大事! “他請了假,連夜就往家裏趕,一到村口,就聽到家裏傳來了哭聲。他踉踉蹌蹌地跑到家裏,掀起門上的草簾一看,自己日思夜想、對自己恩重如山的父親已經直挺挺地躺在房子中間的一張蘆葦席上!他,衣衫襤縷,頭髮松蓬,臉上蓋著一張白紙,幾個弟弟妹妹跪在旁邊,哭成了淚人。他們聽見門響,見他進來,全都站起來撲向他,哭不成聲地叫道:‘哥,咱爸沒有等著你,走了。’母親聽到兒子回來了,也跌跌撞撞地趕過來,哭著喊了一聲‘兒啊——’就暈了過去。 “他託人情、走後門,買了幾塊薄板釘了一副棺材,把父親葬了。從墳地回到家裏,他久思不得其解:父親不到五十歲,原來身體也好好的,怎麽說歿就歿了呢?他問他的二弟,二弟說:哥,咱爸爸是活活餓死的……鄰居們也都紛紛來找他反映家中缺糧斷炊的情況。他覺得自己是個共產黨員,有責任向黨組織反映這些實際情況,於是寫了一份‘內參’材料交給總編。總編只翻了兩頁就趕緊把它合上了,低聲、嚴峻地對他說:你怎麽寫起這樣的東西來了! “他想向總編說明情況,總編不容分辯地說道:快點拿回去,把它銷毀了! “他接過材料,遲疑地不肯挪步,總編說:你知道這是什麽性質的言行嗎?現在有些人打著燈坏教幷遗淼聭训耐阶油綄O呢,你寫這個,不是自己豎起靶子讓人家打嗎?!總編還叮囑他,這件事,只有你知、我知,千萬別跟第三人講了! “他這才感到問題的嚴重性,回到自己的辦公室,趕緊把那材料連同記事本,撕成碎片,扔到廢紙簍裏,以爲這事就算過去了。誰知沒過兩天,總編找他談話,一見面就責備他:你把那材料扔哪里去了?他說:撕了,扔到廢紙簍裏了。總編說:你闖下大禍了!原來,他撕碎的那些紙片,被有心人揀了去,又一點一點地把它拼接復原,交給了黨組織!他聽了總編的話,頓時嚇得頭腦成了一片空白,他問總編:我該怎麽辦?總編說:還能怎麽辦?從現在開始,你的一切采編活動都停下,準備接受批鬥吧。 “就這樣,他被批鬥了幾個月,後來在研究處分時,念及他一貫表現不錯,這個材料又沒有擴散出去,因而對他仍按人民內部矛盾,給予撤消職務、留黨察看處分,並讓他離開了心愛的新聞業,下放到一個磚廠進行勞動改造。 “面對這沉重的打擊,他的妻子雖然沒有同他離婚,但夫妻關係已名存實亡,她沒有徵求他的意見,就把懷孕幾個月的孩子打掉了……” 孔林哽咽得說不下去了,倩梅的眼裏也溢滿了同情的淚水。她待孔林的情緒稍微穩定之後,問道:“後來呢?” 孔林:“後來雖然給他甄別平了反,但是檔案裏仍然留著‘思想右傾、不能重用’的結論。” 倩梅:“再後來呢?” 孔林:“他被一家地區報紙招去了。” 聽到這裏,倩梅已經明白了,孔林嘴裏口口聲聲說的“他”,原來就是他自己!但她仍然不由地問了一句:“孔老師,您說的那位記者,是不是就是您?” 孔林望望她,長長地舒了一口氣,低下頭來,算是作答。 從此,倩梅對孔林,除了仰慕、敬重與感激之外,又多了一份深深的同情。 连接 雪凌梅42、贈 表 雪凌梅43、遊 園 雪凌梅44、校 花 圓 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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