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衰退与崩溃
本章时间段约为公元前100年至公元500年,大致涵盖秦、汉、三国、西晋与东晋十六国,以及罗马帝国的衰退与分裂和西罗马帝国的灭亡,描述了这一时期横扫欧亚大陆的游牧部落与流行病,以及东西方宗教的勃兴。
图6.1 遍布欧亚大陆的萧条:公元前100年至公元500年古帝国的顶峰、衰退与崩溃
在公元前1年或公元1年左右到达顶峰后,社会发展在东西方均下滑。这是全新规模的崩溃,不仅前所未有的广泛,影响了欧亚大陆的东西两端,而且持续时间更长、更严重。这一崩溃持续了多个世纪,至公元400年将东方的发展分数降低了逾10%,至公元500年则将西方的分数降低了逾20%。本章主题即为解释这是如何发生的。
新的世界秩序
统一战争甫一结束,秦和罗马这两个超级国家就自行陷入了可怕的内战。秦即刻就灭亡了,罗马则缓慢一些。秦的集权、压迫的体制对征服极为有利,然而不那么利于统治。公元前221年消灭了最后一个敌人之后,秦始皇继续征召男性臣民入伍,但不是进行战争,而是令他们从事建造。有些时候臣民们是富有成效的,例如修筑了数千英里的道路和运河,而有的时候则效率较低。司马迁记载到,始皇尽管对自己的神性深信不疑,并且对那些许诺他可以长生不老的骗子们花费不菲,始皇——也许是作为保险措施——仍然动用七十万人历时三十六年修他的坟墓,其中的兵马俑举世闻名。
始皇的妄自尊大政策导致了各个阶层的反对。几乎在始皇死亡的当时,恐怖统治就内爆了。传说是,在公元前209年的一天,两个低级官员受暴雨所阻,无法按时将征召入伍的士兵送到驻防区。当然,迟到的惩罚是死。司马迁记述到,其中一人说:“今亡亦死,举大计亦死,等死,死国可乎?”《史记·陈涉世家》两个造反者预料地没错,他们很对被杀,但是起义蔓延开来,数月之间战国状态再次呈现。秦亡于公元前206年,而起义成了可怕的内战。四年的杀戮之后,出身农民的军阀刘邦成了赢家。他宣告了汉朝的建立,杀掉了八万战俘,宣布天下和平,并最终采用了一个新名字——高帝。
罗马帝国面临的问题和秦相反。就和平时期的统治而言,罗马的体制过于松散,而非过于集权。在罗马,富有的老人控制的元老院和贫穷的公民组成的公民大会的发展演变是为了治理一个城邦,而非帝国,无法处理大量的劫掠、成群的奴隶以及胜利产生的一大群富可敌国的将军。公元前133年一次政策争论中,威严的元老们砸坏了他们坐着的木凳,用凳腿互相击打至死。到了公元前80年代,究竟是谁在管理帝国已不得而知。
和秦的突然崩溃不同,五十年来罗马的内战反反覆覆。军队逐渐忠于它们的将军而非帝国,而元老院应付叱咤风云的将军们的唯一办法就是遣送他们去攻击更弱小的外国人(只是让将军们更强大),或者授权新任将军攻击旧任(只是产生了新的挑战者)。公元前45年恺撒设法打败了所有对手,而次年即被暗杀。由是再次陷入混乱,这种形势一直持续到公元前30年屋大维在埃及追捕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二人自杀。被连绵的战争折磨得精疲力竭的罗马精英同意向屋大维俯首听命(此时屋大维已改名为奥古斯都,即最神圣的人),同时假装屋大维只是一名普通公民。这种怪异的安排保全了大家的脸面,前27年奥古斯都宣布共和国已经恢复,并开始作为皇帝统治国家。
到了公元前1年,东方和西方几乎整个核心地带均位于单一的帝国治下,但是并非必然如此。在前203年汉高祖实际上和最后一个对手达成协议分享东方。然而高祖后来食言,杀掉对手独吞了一切。在公元前30年代,地中海似乎要分裂成拉丁语的西部和希腊语的东部,前者由罗马的屋大维统治,后者则位于埃及的安东尼和克娄巴特拉治下。如果高祖更诚实,或者安东尼较少为美酒和性所惑,本章就是另外一副样子。在南亚,情形则的确大为不同。公元前1000年至前600年恒河流域出现了小城市和国家,随后转变为类似于东西方核心的高端国家。公元前第三世纪孔雀王朝并吞了这些小国,从而很可能成为当时世界上最大的国家(尽管很快被秦超越)。不过,这个王朝没有象罗马和中国一样越发强大,而是在随后的数百年间逐渐分崩离析。到了奥古斯都在位时期,南亚再次成为许多小国相互征伐之地。
托尔斯泰有句名言,“幸福的家庭都相似,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安娜·卡列尼娜》)。帝国亦如是。帝国的瓦解可以有无数种方式,诸如战败、心怀不满的地方长官、失控的贵族、绝望的农民、无能的官僚。然而,呆在一起却只有一种方式:妥协。汉朝和罗马的统治者们在这方面表现出了绝对的天赋。
汉高祖和其他军阀达成协议,把他的“帝国”的三分之二作为半独立的王国奖赏给军阀们统治。只有这样,在前202年高祖始得以赢得内战。为了防止新的内战,帝国有必要镇压这些诸侯王,但是动作过快和惊动他们则正可能诱发这样的战争,而行动过于迟缓、让诸侯王变得过于强大也同样不利。然而,汉朝的皇帝们步调恰到好处,到了公元前100年废除了诸侯国,而叛乱惊人地少。
汉朝的皇帝们没有秦始皇那么妄自尊大,尽管有时候也会如此。例如,汉景帝在前141年是随着自己的兵马俑下葬的(规模为秦始皇兵马俑的六倍,尽管汉俑身高仅为秦俑的三分之一)。但是,除了伟大的征服者汉高祖是唯一的例外,汉朝其他的皇帝不再宣称长生不老和神性,尽管他们仍然保留了商朝和周代国王们的角色,即今世和超自然世界的中间人。
他们谋划地很仔细。与望族和睦相处要求回避皇族的神性(尽管将贵族的富贵和宫廷自身的成功捆绑在一起的实际措施也有助益)。安抚儒者则需要将君权植入一个儒家模型,这一理想化的模型描述了一个按等级划分的世界(这是另一个很实用的措施,使得儒家经典知识,而不是贵族人脉,成了进入管理机构的途径)。在广袤的乡村维持皇家权威则再次需要一些别的东西,结合了轴心时代之前君主制的某些地位(联系祖先和神灵的桥梁)和更加务实的措施,例如减少军役,放宽最严酷的秦律,以及时机仔细选择的税赋消减。
妥协产生了和平与团结,这逐渐将东方核心结合成了单一的实体,统治者称其为“中国”(位于世界中央的“中央王国”)或者“天下”(因为边界之外的任何事物都无关紧要)。此时将东方核心视为现代西方人称为中国的单一实体确实是说得通的(China是西方对“秦”的错误发音)。天下仍然留存了巨大的文化差异,然而东方核心已开始成为中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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