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钟表机械(一)
实际上,两个指针的时钟只是这个新时代提出的最低要求。西方人想了解条播机和三角犁、真空装置和锅炉,以及不仅有两个指针,而且能够保持时间均匀的时钟,这样带到世界那一边的时候,可以让船长们计算出经度。两千年来——实际上,自从上次西方社会发展撞击着指数上四十分多一点的坚硬天花板以来——古人睿智、古老的声音始终在给生活要务提供指导。然而,现在已很清楚,经典不能告知人们需要了解的事情。
1620年弗兰西斯·培根的《新工具》(Novum Organum)一书的书名说明了一切。《工具论》是哲学家们称呼亚里士多德的六本逻辑学著作的术语;培根试图取代它们。培根强调,“应归功于古人的荣誉和敬意未受影响或削弱”;他说,他的目的“只是作为一个指路的向导而出现。”然而,培根指出,一旦我们沿着他的道路走下去,我们会发现“只剩下一条道路……来开始科学、艺术以及人类所有知识的、建立在恰当基础上的完整重构。”
不过,是什么可以提供这样的基础?培根(以及他越来越多的同辈人)说,很简单:观察。哲学家不应埋头于书本,而应察看他们周遭的事物——天体和昆虫、大炮和桨、下落的苹果和摆动的吊灯。而且,哲学家应该同铁匠、钟表匠和修理工交谈,他们知道事物是如何工作的。
培根、伽利略、法国哲学家笛卡尔以及众多较不知名的学者们设想,当他们做么做的时候,他们很难不得出相同的结论:和大多数古人所说的相反,自然界并非一个活着的、在呼吸的有机体,且具有欲望和意念。它实际上是机械的。事实上,它很像一座时钟。上帝是一位钟表匠,开启了使大自然运行的啮合齿轮,然后就退出了。于是,如果事实如此,那么人类就应该能够理清大自然的运行方式,就像其他任何机械装置一样容易。毕竟,笛卡尔沉思道,“由必要数量的齿轮组成的时钟会指示时间,这和由这颗或那颗种子长出的树会结出特定的果实一样自然。”
自然界的这一钟表机械模型——再加上一些极其聪明的实验和推理——产生了非凡的结果。自时间之始就一直隐藏着的秘密被突然、惊人地揭示出来。空气原来是一种物质,而不是虚无;心脏将血液压送到全身,如同水风箱;而且最使人困惑的是,地球并不是宇宙的中心。
所有这些发现都和古人、甚至经文相抵触,导致了强烈批判。伽利略观测天空的报偿是,1633年他被拖到教会法院,被威逼收回他确信真实的事物。然而,所有这些恐吓威胁真正的结果是加速了新思想从老地中海中心向西北的迁移;在那里,社会发展上升得最为快速,古代思想的缺点看起来最为明显,而挑战权威的焦虑感也最微弱。
北方人开始颠倒文艺复兴,摒弃古代,而非从中找寻答案;而在17世纪90年代,此时社会发展极其接近罗马帝国到达的高峰,巴黎有学问的人士正式辩论现代人是否在超越古人。至那时,对于任何观察力敏锐的人而言,答案是显而易见的。牛顿的《自然科学的数学原理》(Principia Mathematica)已在1687年问世,使用牛顿自己开创的微积分新工具通过数学来描述他关于天体的机械模型(注)。这和爱因斯坦于1905年发表的广义相对论一样难于领悟(即使对于受过教育的读者亦是如此),可每个人依然承认(就像人们对待相对论一样)它标志着一个新时代。
夸张似乎不足以描述才智的这些杰作。当英国最杰出的诗人蒲柏(Alexander Pope)受召来使牛顿名垂千古时,他欢呼道:
自然和自然的法律在黑夜中隐藏
上帝说要有牛顿,随即都有了光(黄杲炘译)
实际上,从黑夜到白昼的转变有些没那么突然。牛顿的《数学原理》问世于英国对行巫者处最后一桩绞刑的刚好五年之后、马萨诸塞州塞勒姆(Salem)行巫者审判的五年之前。1936年牛顿的数千份私人书信文件被拍卖掉时清楚表明,牛顿本人对于炼金术和万有引力同样满怀热情,直到去世都相信他会把铅变成金子。他也不是唯一一位拥有今天看来明显怪异的观点的17世纪科学家。但是,西方人逐渐对世界不再抱有幻想,他们利用数学来消除它的神灵和魔鬼。数字成了衡量现实的标准。
据伽利略所说,
哲学就写在这本伟大的著作中:宇宙。宇宙时时刻刻敞开着,任我们端详……它用数学的语言写成,它的特性是三角形、圆和其他几何形状,没有这些符号人类就不可能理解它的只言片语;没有这些符号,人们只能在黑暗的迷宫中徘徊。
一些科学家猜测,对于自然界是真实的事物,对于社会或许也是如此。在一定程度上,政府官员,尤其是金融家,欣然接受了这一思想。国家也可以视作一台机器;统计员可以计算其税赋数量,部长们可以校准它那复杂精细的机构。但是,这些新思维方式也令人担忧。通过揭露古代权威的主观性,自然科学已经有了新发展;社会科学会对国王和教会做同样的事情吗?
注:除非,就是说,德国思想家莱布尼兹(Gottfried Leibniz)在17世纪70年代研究类似的数学方法,实际上首先创立了微积分学,而牛顿只是剽窃了这个荣誉。最有可能的是,两位思想家独立发明了微积分,可是对于剽窃的相互指责最终毒化了他们的关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