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士丁尼和库斯鲁并不知道,他们已经在遵循着非常古老的样本。他们控制核心地区的努力破坏了它的稳定,而且再次将边缘地带的人们卷了进来。库斯鲁把阿瓦尔人带到了君士坦丁堡,赫拉克利乌斯将突厥人引入了美索不达米亚。而且两个帝国都雇佣了阿拉伯部落来守卫他们沙漠地带的边境,因为这要比负担自己的驻军更便宜。曾经将罗马的边疆日耳曼化、将中国的边境匈奴化的同一想法,如今又使得拜占庭和波斯帝国的共同边界阿拉伯化。在六世纪,两个帝国在阿拉伯半岛的卷入程度越来越深。两国各自建立了阿拉伯附属国,波斯将阿拉伯半岛南部纳入版图,而拜占庭的埃塞俄比亚同盟侵占了也门以平衡之。阿拉伯半岛被引入了核心,而且阿拉伯人在沙漠中创建了自己的王国,沿着商路建造绿洲城镇,并且改信基督教。 波斯和拜占庭的大战震撼着这个阿拉伯边缘地区。这两个帝国崩溃时,阿拉伯强人在为争夺废墟而战斗。620年代,阿拉伯半岛西部城市麦加和麦地那(图7.6)为了商队路线而争斗,它们的武装团伙在沙漠中分散开,以便寻找盟友并伏击对方的商队。在这个竞赛中,老帝国的边界无关紧要,当630年麦地那的领袖攻占麦加时,他统领的劫掠者已经在巴勒斯坦作战。在那里,忠于麦地那和忠于麦加的阿拉伯人发生了冲突,而君士坦丁堡资助的其他阿拉伯人则和这两群人战斗。 对于例如在同一片沙漠边缘生存的阿拉姆(Aramaean)部落成员来说,这一切大体上与公元前1200年之后埃及和巴比伦王国灭亡时的情景相似:这只不过是国家衰落时在边境地区所发生的事情。但是对于阿拉姆人来说有一件事是他们不熟悉的。那就是麦地那的领袖,一个穆罕默德·伊本·阿卜杜拉(Muhammad ibn Abdullah)。 当波斯在610年左右开始对拜占庭的灾难性战争时,这位穆罕默德就已有了幻想。天使长哲布勒伊来(Archangel Gabriel, the)已经现身,并且命令道:“宣读吧!”可以理解,穆罕默德惶恐不安,坚称自己不是宣读者,然而哲布勒伊来又接连两次命令他。之后这样一番话自发地传到了穆罕默德: 宣读!以你的由血块创造了人的造物主的名义。 宣读!你的主是最慷慨的,传书教人类所未知。 穆罕默德认为自己一定是疯了或被魔鬼附身,但是他的妻子使他相信并非如此。在之后的二十二年里,哲布勒伊来一次又一次地返回,使得穆罕默德浑身颤抖,大汗淋漓昏厥,并通过先知之口不情愿地传达了真主的话语。是这样的话语:传说是,这些话语之美使得人们在听到的一瞬间就皈依了。最重要的皈依者之一的乌玛尔('Umar)说:“我的心被变软,我流泪了。伊斯兰成了我身体的一部分。” 图7.6 (伊斯兰教的)圣战(Jihad,或译护教战争):632到732年间,阿拉伯人几乎重新统一了西方核心。箭头显示了阿拉伯人主要的入侵路线 伊斯兰教——遵从主的意志——在很多方面都可称为经典的第二波轴心宗教。其创始人来自精英阶层的边缘(他是一个从事贸易的暴发户氏族里的小人物)和帝国的边缘;他并未留下任何手迹(古兰经,或“宣读”,是在其去世之后整理出来的);他相信真主是不可知的,而且他的思想基于早期的轴心思想。他宣扬真主面前的正义和平等,以及对弱者的怜悯。所有这些方面,他和早期的轴心思想家均有共同之处。但是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他又具有一种全新的特征:一个轴心思想的战士。 与佛教、儒学和基督教不同的是,伊斯兰教诞生于衰败帝国的边缘地带,来自战事频仍的年代。伊斯兰教不是暴力的宗教(古兰经远没有希伯来圣经血腥),但是穆斯林无法将战争置之度外。穆罕默德曾经说过:“为了主,同那些反对你的人作斗争,但是不要首先攻击。真主不会爱护侵略者。”像二十世纪的美国穆斯林马尔科姆·艾克斯(Malcolm X)所说的那样:“要和平,有礼,守法,尊重所有人。但是如果有人攻击你,就送他去墓地。”宗教传播过程中不应该有强制,但是穆斯林们(真主意志的“顺从者”)在自己的信仰受到威胁时会被迫捍卫它——由于在传教的同时,穆斯林一路推进和劫掠进入崩溃的帝国,这种情形可能是经常发生的。 就这样,阿拉伯迁移者们找到了他们自己的后发优势:救赎和军国主义的结合给了他们组织和目标,而这两者在当时的世界中都是稀缺的。 如同许多其他位于边缘地带、意欲在核心里面寻求一席之地的人们,阿拉伯人声称他们作为亚伯拉罕(Abraham)的儿子以实玛利(Ishmael)的后裔,与生俱来就拥有在核心地区的位置。穆斯林宣称,亚伯拉罕和以实玛利亲手建造了天房(Ka‘ba,即Kaaba,音译克尔白)——麦加最神圣的圣地;事实上伊斯兰教是亚伯拉罕最初的宗教,而犹太教是其分支。古兰经的描述是,犹太教只不过是伊斯兰教的兄弟宗教。古兰经问:“除了愚昧之人,有谁会抛弃亚伯拉罕的信仰?”从亚伯拉罕到耶稣,所有的先知都是合理的(虽然耶稣并非救世主),而穆罕默德是最后的先知,确定了主的启示,并履行犹太教和基督教的承诺。穆罕默德坚称:“我们的主与你们的主是同一的。”这些宗教(religions of the book,应指犹太教、基督教和伊斯兰教——译注)之间的争斗并非必然:事实上,西方需要伊斯兰教。 穆罕默德写信给库斯鲁和赫拉克利乌斯解释这一切,但从未得到回复。不要紧;无论如何,阿拉伯人持续迁入巴勒斯坦和美索不达米亚。他们是以武装团伙,而非军队的方式到达这些地区,很少超过五千人,可能从未超过一万五千人,更多的是打了就跑,而不是激战。然而,抵抗的少数军队很少比他们的规模大很多。630年代的帝国破产,四分五裂,无力应对这一令人困惑的新威胁。 事实上,亚洲西南部的大多数人们似乎并不特别在意阿拉伯的首领们是否取代了拜占庭或波斯帝国的官员。几个世纪以来,两个帝国都以难懂的教义为由,迫害了许多基督徒臣民。例如在拜占庭帝国,自451年以来,官方说法是耶稣有两个本性,一为人性一为圣性,融合于一个身体之内。而埃及的一些理论家反驳说,耶稣其实只有一个本性(完全的圣性)。到了630年代,许多人由于这一问题而丧命,因此叙利亚和埃及许多信奉“一性论”的基督徒积极欢迎穆斯林。他们认为还不如接受认为这个问题无关紧要的异教徒领袖,这比容忍同宗教的教徒要强多了,这些人由于这一问题而散布可怕的恐怖。 639年,仅仅四千名穆斯林入侵了埃及,然而亚历山大不战而降。因为十年的内战,强大的波斯帝国仍然踉踉跄跄,最终就象势必倒塌的建筑一样崩溃了。拜占庭帝国退到了安纳托利亚,放弃了帝国四分之三的税基。在随后的五十年间,拜占庭的高端机构灰飞烟灭。只有在迅速找到了低端解决办法之后帝国才生存了下来,依靠地方贵族供养军队,并且依赖自行生产粮食而非领取薪酬的士兵。到了700年,勉强有五万人生活在君士坦丁堡,他们在郊区耕种,过着没有进口商品的日子,不再使用货币,而是进行物物交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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