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逢夜深人静,或活计忙过之后小休。我会特意去回忆一些陈年旧事,区区小事。
也许沧桑人生中最难忘记的一段还是那一度食不饱肚,衣为遮体(没有式样哟)时代
的苦难的历程。 那时候,我妈会买便宜的白布,燃成兰色自己缝成简单的式样衣服,
补丁连成片还要穿。我自己也织草鞋穿,还给同学理发,既学工学农,又做到艰苦
朴素。那时候,我们生活在新中国的少年儿童多么向往着一年一度的除夕之夜和新
年,年成好时可穿新衣服,至少会吃得到干盐肉熏制的腊肉,鸡汤面条和含红糖花
生黑桃米芝麻芯子的大汤圆,大汤园那绝对是代表过年。吃后大腹便便,饱嗝绵绵,
一个接一个。我父亲这时候,控制不住,吃20多个汤圆,往往造成拉肚子,招来妈
妈的数落。
但是我要写的主角是另一个像父亲一样被打成坏蛋的人。他名字叫曹东,一个在文
革前后饱受歧视的反革命份子。写他的原因是,我惺惺相惜,天涯同命运人。还有
他跟我妈在一个学校工作,而我爹在另外一个距离10里的镇二校,所以一辈子与曹
东打的交道, 相处的日子还真不少,甚至比父亲还多,很多事都在心里留下深刻痕
迹,至今历历在目,记忆犹新。曹东曾经也是博学多才的好教师,却被剥脱了教书
育人的权利,沦落为打苦工的人,他犯了那几宗罪不清楚。但他也像是有历史问题
的“反革命份子”,要好好劳动改造。
他家庭命运也是雪上加霜,娶了个夫人,又患起全身系统红斑狼疮,养了两个爆出
大门牙,长得极为平常女儿和歪嘴斜眼有些丑陋的儿子,他的孩子们随妈住在另一
个学校。那时,多数职工都不在一个单位,甚至隔着几个省呢。其实这种安排对我
们五类份子家庭比较人性,黑家属受到冲击相对少很多。
曹东在学校是被人使唤吆喝的“贱人”,每个老师都可以给他派活干。他干的活与
我父亲干的差不多,和扁担、锄头和菜刀结下了缘分,担水挑柴、买米买菜、推磨
推碾、打钟摇铃、刻印誊抄,早上五更必起,入夜人静才归。他是学校一呼即应随
叫随到的没有名分的“勤杂工”。夏天缺水问题严重,要深夜排长队,下到井底一
瓢一瓢把水舀出来。除了为学校的公事打杂外,他还得给老师、校长、甚至学生帮
忙干私活,比如搬家,劈柴,担水,等等。
我那时在家里是老大,也承担沉重的家务,为全家服务:担水挑柴、买米买菜、推
磨推碾。记得同他一起走10里山路赶集,买羊杀羊为学校老师们改善生活(这种奢华,
一年只能一次), 每个教师围在旁边看炊事员,一块一块地分配羊肉也是一大景观。
尽管如此艰辛的生活,我们也能苦中作乐,寻找生活的的真谛,孩童们都爱刨根究
底问大人问题,有点“探寻科学奥秘”的味道。
在星斗灿烂,月光如银的夏夜,室内太热,只好到外面乘凉。蚊子骚扰,全身起包
也顾不得许多了。我们会听知识渊博的反革命曹东讲一些科学知识,比如银河系是
什么,有多大,牛郎织女故事,地球是不是园形,也多次讨论。那时,没有电脑,
一份小报要等三天才看到。收音机可不许听美苏的反动宣传。这些夜晚乘凉活动,
就成了科学普及的平台,学问的来源。所以乘凉成了我们一群背景不同,年龄不等
的教师孩子们盼望的夜晚。记得我校黄步老师儿子,小宝,小意,我和我妹妹,急
等到天黑后就卷上凉席,枕头,拿着竹扇子。有时还点上蚊香。数着繁星,问起了
十万个为什么。当然有时曹东也讲起“一双绣花鞋”或“第二次握手”等传说般的
故事。可见我们学校对曹东还不是那么残忍。
我们有时会照着电筒,提上一个口袋,去逮黄鳝。度过不少苍白或缓慢积累知识的
年代。我们有时走路去到十里八里之外的村子看地道战和地雷战,也是生活中可圈
可点之处。我们受到教育是清心寡欲,唯一可以有点爱情的情节是地雷战,男主角
在女主角头上拔起一根头发,多么维妙维肖但深沉含蓄示爱方式呀。
后来我妈调动工作,到了离镇子近些的区中学,我们上街买东西方便很多。但是从
此与曹东家就失去联系。隐约感到曹东是在文革后得到了平反,也消除了我心里的
某些遗憾。至于他现在是否仍然健在(应该80多岁),与他那患有全身系统红斑狼疮
的夫人,共同享受幸福的晚年,更不得而知。但愿,这位当年错划的反革命有个美
满的人生结局。
父亲柔弱的性格和悲剧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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