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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不悔改的右派铁流先生自传体回忆录之D:《天翻地覆》 2007-12-23 18:23:15

 

电子书 2008.12.16d 铁流:天翻地覆


天翻地覆
我所经历的新中国(之1)

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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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农业合作化运动                 .
     一、领导农民走“组织起来”的          .
     二、合省并区情波动               .
     三、少年初识愁之味               .
     四、人生误入“岐途”              .
     五、去做管肚皮的事               .
     六、初识中国民主                .

第八章  爱情闯入生活                  .
     一、站东乡碰撞的火花              .
     二、荷塘夜色浓浓情               .
     三、吃斋把素的丈母娘              .
     四、诚实带来的惩罚               .
     五、跳舞引出的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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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农业合作化运动

┌────────────────────────────┐

│ 农合作化运动就是毛泽东用“组织起来”这一强制性的手  │

│ 段,剥夺农民赖以生存的土地和一切财产,使中国刚有资本 │

│ 主义萌芽的农业社会又回到土地公有制的奴隶社会,自耕农 │

│ 又成了戴着“镣铐”的农奴。              │

└────────────────────────────┘

一、领导农民走“组织起来”的

1953年6月15日,毛泽东在中央政治局扩大会议第一次对党在过渡时

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的内容作了比较完整的表述。他说:“党在过渡

时期的总路线和总任务,是要在十年到15年或者更多一些时间内,基

本上完成国家工业化和对农业、手工业、资本主义工商业的社会主义

改造。这条总路线是照耀我们各项工作的灯塔。这个“总路线”的核

心:就是“一化三改造”。什么是“一化三改”?

 

“一化”,就是把千千万万分到土地的农户组织起来,走农业合作化

的道路;“三改造”,就是“对私营工商企业、对手工业者、对个体

劳动者”实行社会主义改造,说得明白一点,就是要通过强有力的权

力导向,把它们纳入“国家资本主义,成为共产党所能指挥控制的财

”。于是全国工作重心转向“党的总路线‘一化三改造’”。我们

区是成都市农业区,“一化”便是我们工作重中之重。共产党开展任

何一项新工作首先是组织全体干部学习文件、吃透文件、领会文件,

在统一思想取得共识的前提下逐步推开,先搞“点”,在“点”上取

得经验后再扩大到面,这叫“以点带面”的工作方法。

 

千百年来中国农民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一家一户分散个体

的小农经济,现在却要把他们组织起来,几十家或几百家地联在一起

生产劳作,农民们实在难以接受。但是共产党和毛泽东是个强势的政

权,一当决定了的政策必须贯彻始终,不惜花一切代价去实现。这个

繁重困难的工作,就是由我们这些千千万万的基层干部去执行、去完

成。于是区委、区政府,抽调出一批能力较强的干部先集中起来学习

讨论“一化三改”的重要意义,在起得共识的基础上才编成工作组派

下农村。我们工作队的队长是生产建设科的科长潘清雍,组员有我

“梦觉”、“干豇豆和”陈崇阳、徐泽昆等,到站东乡选定群众基础

较好有党团组织的红花村作为建立农业合作社的试点村。

 

农业合作社分为初级社和高级社,农民有参加和退社的自由,但一当

加入是永远不能退社的,先初地富反坏分子还不能参加,属于农民弟

兄平等互利的经济组织。初级社一般规模不大,约20余户农家,参加

者只是将土地交到社里,由社里统一安排播种计划和调配劳作,每晚

评定工分;农具耕牛作为投资入股折合成工分。高级社不但要把土地

交给社里,农具、耕牛全作为集体财产,各家各户在屋前或屋后只留

少许自留地(每人不足一分地60平米),种点瓜瓜菜菜。自此,农民

白天在农业社统一劳作,做什么干什么由社长或队长指派,晚上集中

在一处开会评工分。工分关系到年终收成,由于劳动力不均匀和出工

不出力的现象,所评工分实难公平,于是纠纷不断,互相攻诘,邻里

大伤和气,互为仇敌,千百年来和和融融的人际关系彻底消失了。

“组织起来”走农业合作化的道路,实际把老实巴交的农民推向互相

厮杀的仇恨道路,中国再难以有和谐。

 

我们天天开会夜夜开会,宣传农业合作社的好处,说它就是苏联未来

的集体农庄,是毛主席、共产党领导大家大家走上集体富裕道路,防

止农民弟兄“吃二岔苦”的最好办法。纵然我们把口说干、把嘴讲

烂,翻身作主的农民兄弟就是死过舅子也不愿参加农业合作社。他们

说:“几十家人搞到一起,不打烂脑壳才怪,树大分桠儿大分家,莫

说外姓人就是一个祖宗传下的崽也捏合不到一起”。他们说的是大实

话,“一口一个味,百人难同睡”,但为了“国家和民族的前途”,

建设“富饶美丽的新中国”,我们一个个象金刚钻非得把“死脑筋”

的农民说服说动,完成党交给我们的“伟大革命任务”。我们总是不

厌其烦地批评农民“保守落后思想”,说他们不愿走社会主义道路,

是刘喜才“30亩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翻身忘本的资本主义思

想,是不愿“组织起来”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单干思想。(据报上消息

说,湖南农民刘喜才解放前是个乞丐,土改中翻了身分得土地和耕

牛,但不愿走“组织起来”共同富裕的道路,成了农民翻身忘本的典

型,“30亩地一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是他惊人之语,故全国报刊

公开讨论批评此事),其实我们和农民都不知道毛泽东肚里的真正打

算,他是要通过走“组织起来”的“农业合作化道路”,把土地改革

分给农民的土地收归国有,回到两千年前的奴隶社会,实现“普天之

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君临天下”一统大业的宏

愿。

 

农民太热爱土地了,“土地”是他们世世代代赖以生存的“救命

”,是繁愆子孙的“护身符”,现在要叫他们交出土地,等于是拿

刀子割他们的心啊!潘清雍科长有的是办法,他毕竟比我老练,拿出

了最厉害的一手“党团员比须带头参加农业社,服从组织安排”。

(土改结束农村已开始建立党团组织,一批在斗争中表现得最好的贫

下中农极积分子,被吸收入团入党。)我们把党团员召集起来,近似

下命令地说:“建立农业社,是毛主席发出的号召,是党中央的决

定,这是走不走社会主义道路的分水岭。党团员要带领广大农民共同

富裕的道路,应无条件服从这个决定。”另外,特别向农民强调“农

业合作社是农民弟兄互利互惠的经济组织,地、富、反、坏想参加也

参加不了,今后政府要大力扶持农业社,例如银行货款等。”农民终

因经受不住我们的压,更抗拒不了我们的诱,纷纷在半说服、半强制

下参加了农业合作社。他们流着眼泪怀着难舍之情,把土地、耕牛、

农具集中到一起,走上了“组织起来”的社会主义道路。不过那时农

民手中仍拥有生活资料和少量的自留地,就是说还留有“资本主义尾

”,到了1958年“人民公社”,这个尾巴就柀割掉了。

 

记得,为了说服一家姓阮的中农加入农业社,我们学“诸葛亮三顾茅

”的办法,大道理,小道理,比过去、看将来,家庭会、夫妻会、

老少会、谈心会,整整花了一周时间,带推带拉又骗又哄,终于把他

搞进了农业合作社,只是在牵耕牛搬农具那天,全家竟然哭的哭吭的

吭,呼天抡地折腾大半天。有什从办法“历史潮流不可阻挡”,不入

也得入啊!

 

站东乡的“经验”很快作为典型,在全区“三级干部”(区、乡、

村)会议上进行推广,介绍经验的除潘清雍外还有站东乡支部书记和

红花村党团员,很快全区各乡村都有了农业合作社。此后共产党逐步

逐步地通过互助组、农业合作社、高级农业合作社,把几千年海洋似

的个体农民纳入了集体化的道路。到了1958年公社化后农民的一切全

归为集体了,又回到那“仰起睡还有条球,俯着睡连球都没一条”的

赤贫时代。自此沦为农奴,过着衣不蔽体,食不裹腹的半饥半饱的生

活,只能无可奈何地说:“现在我们连解放前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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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合省并区情波动

1953年4月,国家第一个五年建设计划开始实施,按中央布局,全国

撤区建省以便加强党的集中领导。原川西、川南、川北、川东四个行

署合并为四川省,撤销西南行政区。四川省省长为李大章,省委书记

为李井泉,原川西行署所管辖的成都县并入成都市,原60万人口的城

市人口一下增为100多万。第三区人民政府更名为龙潭区人民政府,

所辖近20多个乡镇。原区委书记张烈夫、区长李捷,双双调离。张去

市委任农委主任,李捷到省里工业办去管一个大型的工矿企业,并带

走干将潘清雍和袁忠智。一年后,他们两人一个到15中当校长,一个

12中当校长。我仍留在生产建设科,新来的区委书记崔绍夫,原是

成都县的县委书记,区公安局局长李云成提升为区长。

 

中国有句俗话“一朝天子一朝臣”。新提升起来的区长李云成,是个

红军干部,参加过25,000里长征,一身枪眼,多处负伤,胸前挂满奖

章,是共和国的有功之臣。但他行事主观,唯我独尊,工作方法生

硬,且心胸狭窄,很难听取意见,做事又不讲什么策略,干什么都是

直来直去。应该说这样的人,是个忠于革命事业的好干部但却不是一

个好领导。他来不几天,即把一个为他看重的叫李德明的人提起来负

责。这个人原是青龙乡的乡长,土改结朿建政后不适宜再当乡长调到

区上总务科管总务。他虽然工作平平,但却善于察言观色,一说一个

笑,又喜欢向领导汇报思想,为李运成区长看中。按潘清雍调走时的

暗示,我应该是生产建设科负责人,现却变成了他。为了回避矛盾,

我主动要求调到新成立的调研室去工作。调研室都是各方干员,全是

主抓中心工作的运动干部,个个能力强,人人有一套,行政级别都属

正科级,好在中心工作一来,都是各乡的工作组长,不再一起自无矛

盾。但我情绪上仍有波动,认为新来的领导对我不相信,便与李云成

区长有了距离。农业合作化运动如火如荼,不几天我又带着原班人马

去到远郊区的金马乡去蹲点,整顿健全提高农业合作社。

 

金马乡在成都以北紧挨新都县,它的得名是那里有一座大寺庙叫金马

寺,寺里原有百多个比丘尼,解放后老百姓不敢再信奉宗教,说宗教

是迷信骗了老百姓几千年,自此再没有人到寺庙烧香布施,所有寺庙

全成了“聋子的耳朵摆设”。金马寺也一样,没有居士布施吃穿便成

问题,原有多余庙产土改时全被征收再无佃户上供,一切全靠自己。

于是比丘尼还俗的还俗,出走的出走,剩下六七个坚定信仰的比丘尼

和农民一样,也得抛粮下种裁秧打谷,驾牛犁地施肥耕耘,一个个累

得贼死,可早晚仍要敲木鱼诵经,使人不得不佩服她们对佛的虔诚。

我们凡一开村民大会就在金马寺的埧子里召开,她们便殷勤地把四周

打扫得干干净净摆上条凳,有时还烧点茶水讨我们高兴,怕我们再象

过去土改团一样把她们拉出来斗争。不过那时庙子还保持得十分完

好,金身泥塑,匾额吊牌,佛灯帷幔,戏台殿堂,仍使人感到肃穆。

但十年后“文化大革命”补了一课,把金马寺彻底夷为平地连旧迹也

没有了。

 

大约折腾了半个多月我们回到机关汇报工作,到寝室一看傻眼了,原

来三天前宿舍来了个大调整,把我们派到乡下去工作的十多个同志的

衣服、鞋袜、用具,乱扔一地,分不出是谁的东西。大家嚷开了:

“我们下乡日晒雨淋,家里还把东西给我们丢了,领导这样不看重我

们,以后还有什么心情干好工作啊!”工作汇报完后已到夜晚,总务

室又没留饭,上街又找不到饭铺,同志们只好饿着肚皮睡在板凳上过

夜。我跑去向区长李运成反映说:“这些问题不解决,要影响今后工

作。”他反批评我说:“这些小事情也要我管,我可不是千手观音,

长有三头六臂,再说牺牲这点个人利益又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我

感到十分生气啦,便信手写了一首打油诗交给机关板报编辑组。打油

诗是这样写的:

 

  “下乡干部苦,天晴晒太阳,下雨路难走。这些苦不算苦,最苦

  的怕回到区政府,吃饭难找主,睡觉难找铺。去向领导提意见,

  反用大话来吓唬……”

 

这消息不知怎么被陈崇阳知道了,他特地跑来劝我说:“老黄呀,我

们相处了近一年多时间,彼此了解,你有热情有干劲,就象一匹活蹦

蹦的马驹,不论前面是岩是坎也要跳过去。这是好的,我应该向你学

习。记得两年前我也和你一样提意见象打炮,不怕老虎不怕豹,结果

犯了对抗领导的错误,要不然我今天早已入了党也许是局长、科长

了。我诚恳劝你,把打油诗毁了吧!不然你会后悔。”。“不,我不

会后悔!”我说:“有什么后悔的,提意见嘛又不是攻击哪个。”他

苦笑一下,不再吭声了。

 

我把打油诗交给了机关黑板报,一直泥牛入海杳无音信,没有登出

来。又过了一周,区里召开全区干部大会,布置总结农业合作化运动

工作。会上先由区长李运成作报告,他在报告里着重批判了目前在全

区干部中有怕吃苦、工作上不任劳任怨,目无组织,目无领导等落后

思想,并公布了我的打油诗(没有提我的名字),说这是落后思想的

代表,希望大家对这种思想展开批评。在座的百多人傻了眼,不知是

谁干的。会场静悄悄的,连咳嗽的声音都没有。我却气得热血沸腾,

脑门冲起阵阵热浪,忘记了在什么样的场合,等他话一说完,笃地站

起来举手发言,神情非常激动,语不成声道:“打──油──诗──

──我写的,是投给机关墙报的,本意是向领导建议,关心同志们

的生活福利,不想今天得到个落后思想的批评。

 

会场静极了,几百双眼睛一时看看台上脸青眉竖的区长李运成,一时

又看看红脖子胀脸的我。谁都没有发表意见,只有台梁上大圆钟滴滴

嗒嗒的响声。忽然,李德明的脑袋伸出人群,不快不慢地说:“我发

表两句意见,我认为今天黄泽荣同志的态度,极端蛮横和无理,竟敢

在几百人的大会上,公开反抗领导的批评,这是极端无组织无纪律的

表现。我建议领导上暂行停止他的工作,让他好好检查反省”。

 

区长李运成用眼扫扫台下,希望有人发言跟进,但大家知道我工作上

一贯表现很好,曾是张烈夫书记和李捷区长手下的红人,故没有一人

跟进,会就这样不欢而散了。我没有到食堂去吃饭,心里非常沉重,

两条腿象有百十斤重,走动一步也吃力,我推开区长李运成的办公室

的门,他正在吃饭,见我进来,即放下碗,余怒未息双目圆睁地问:

“你来干什么?”

 

我说:“李区长,我写打油诗并没有什么坏意,原本为了工作,怎么

你在会上批评我是落后分子?

 

“嗯!没有坏意,你想挑动全区干部来进攻我,拆我的台是不?”说

着,在桌上一拍道:“我批评你是落后的分子,你若不服到市上告我

去。

 

“好!我是落后分子。”我冲出门,气冲冲地向漫无边际的田野走

去。田野,被黯淡的云层笼罩着,呼啦啦的秋风吹得禾苗低头、大树

弯腰,黄叶儿,白叶儿遍地乱飞。我呆立在一棵古柏下,望着太阳落

下的西方,心里象不平静的江水,起伏地翻滚着:我为什么要去写打

油诗,为什么要去向领导提意见,是不足为了自己?不,不!不是为

了我自己!那为什么又会得这样的批评呢?唉,悔不该当初太盲动,

不听陈崇阳的劝阻,才闹到这境地。现在我入党候补期转眼就满了,

如果此时能吸取教训还来得及,不然转正通不过,不转正今后休想作

科长、作局长。难道跟着共产党、毛主席闹革命是为了当官吗?我决

心不再找李运成区长交换意见,后朴补期停就停,干革命是凭工作能

力吃钣,不是凭党员吃饭。果不其然,到了转正时间支部通知我:后

补期暂时停止。不过那时候,机关风气还很正常,决不会因为你和领

导上的关系不好,便可以把你打成“反党反社会主义分子”,因为那

时革命的枪口还未对着人民,机关里仍充溢着自由民主的空气,做领

导的不敢贸然行事,不仅李云成区长做不到,纵是市长也做不到。只

有当毛泽东掉转枪口,把“阶级斗争”的魔火烧向革命阵营时,中共

的各级领导才变成诛灭异己、借势砍杀仇敌的刽子手,制造出一个一

个的惊天冤案。因此,后补期的取消并不影响我正常的工作和学习,

何况调研室里党团员还不多,我仍是个领军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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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少年初识愁之味

人处在一帆风顺的时候,不知什么叫忧愁,更不知何谓痛苦,当我和

李云成区长发生矛盾入党后补期被暂行停止,心里顿感空虚,眼前似

乎一片茫然,不知今后路该怎么走?我觉得我是个鸡蛋,他是个石

头,如硬要去碰只有壳碎黄破,他却完好无损。但作人又不能放弃原

则,去顺从屈服自己不认同的东西,这样还能是一个革命者吗?这些

埋藏在心里的东西,好想向人诉说啊!可我向谁诉说呢?这时我开始

羡慕那些有女朋友的人,一到休息两人就可以聚在一起说悄悄话,倾

诉工作与生活上所遇到的不平;或漫步公园碎语柳溪,摇船小河击浪

轻舟,爱会使一切变得美好,可农村工作男同志居多,想找个女朋友

聊天都难,工作组那个叫“干姜豆”刘家惠,看着都烦,还不如金华

寺那个小尼姑。“干姜豆”虽然对我百般殷勤,但我宁肯当一辈子和

尚也不愿找她去倾吐自己的心声。恋爱无望,工作不顺心,要不回茶

厂当工人去?想东想西,思想变得复杂起来。好在我们工作组的“梦

”、陈崇阳、徐泽昆十分了解我,心里为我不平只是未表露而已,

认为我是为大家说话才招来的麻烦,只不过不愿去得罪领导而已。在

这苦闷彷徨中,我不停默诵保尔。柯察金那段人生座右铭,以缓解心

烦和痛苦。再有一个办法就是读书,读赵树理的小说《小二黑结

婚》、《李有才板话》,还有孔厥的《新儿女英雄传》、西戎的《吕

梁英雄传》,以及杂志上一些写农村的小说。书不但带走我的烦恼,

还能给予我方向与力量。我长期战斗工作在农村,对农民生活是那样

熟悉,到一天何不写一写眼见目睹的农村现实,把自己作过的工作变

成写作题材,但很快又觉得这个想法可笑,大字认不得一斗,能写出

东西吗?

 

50年代初期的年轻一代,充满朝气、希望、理想、事业,谁也不愿意

虚掷生命与春青,不甘愿庸庸碌碌生活,总想为党的革命事业发光发

热展示人生能力,把一切献给党和毛主席,纵是死也心甘情愿。曾在

日记上这样写道:

 

  “青春是团火,欢腾光灼灼;凌雪斗风雨,送热暖心窝。青春是

  把琴,弹唱才发声;若要音中切,就得理想真。青春是杆号,有

  谱才出调;谱由党抒写,吹得群山笑。青春是朵花,浴日笑哈

  哈;为党洒鲜血,何惜献年华。

 

我所在的金马乡工作组的几个年轻人更是这样。我们每天10点前各人

都自学和锻练身体,从不虚度一分一秒,把时间看得比金子还重要。

那天早晨“梦觉”拿着一份新出版的《中国青年报》走到我面前说:

“黄牛,你看,团中青向我们发出号召了,为了建设好社会主义,要

我们向科学文化进军!我知道这几天你心里不痛快,管他的,学好本

领才是大事,不能长期当‘万金油’干部啊。”我笑笑,问:“你想

学什么?”他早已成竹在胸地说:“我爷我爸,都是学医的,将来我

也准备当个大夫。”我不以为然道:“当医生有什么好处,成天和病

人打交道。”他道:“谁不生疮患病?谁不吃药打针?任何时代和社

会都需要医生,反正我不走政治仕途,这不是我之长。

 

在一旁看报的陈崇阳一直埋头不语,我便问他:“老陈,你呢,向什

么进军?”他抠着脑袋,想了老半天后才说:“我还没有怎么考虑,

不知道国家到底怎么发展?社会到底怎么前进?一句话:车到山前自

有路。”说到这里,他笑迷迷地把头一抬:“你呢?”

 

“我?”我思忖了半天,也拿不出一个主意:“我不象你们两人,要

文化没文化,要本事没本事,只学着一张宣传政策的嘴,我想过,实

在不行回茶厂当工人去。

 

“想不到我们的黄大组长也有闹情绪的时候”,那个讨厌的“干姜

”刘家惠不知什从时候站到我身后,突然冒出那难听死了的干瘪瘪

声音:“受了领导几句批评就泄气了么?”

 

我很不自在地盯她一眼,装出一副无所谓地样子说:“虚心使人进

步,骄傲使人落后,领导批评是爱护我。

 

“好,我也想找领导爱护爱护我怎样?”她是个天生刀子嘴,一点不

让人,闪着一双狡黠的眼神望着我说:“你还真挺得住,是我早躺下

了。李区长也太过份了,要遇上我会顶得更厉害。”她的同情与支

持,一下使我感到她没有那么丑了,到使我有点不好意思,便竭力掩

盖自己曾经有过的冲动说:“家惠同志,我们不能那样对待领导的批

评,我同意梦觉的观点:‘多作自我检查’。”

 

“老黄,你对别人都不加同志,对我却非要加上。”她有点伤心了。

我也是个嘴巴不饶人的人,便哈哈一笑道:“好,从今后不叫同志,

叫亲爱的家惠好吗?

 

梦觉、陈崇阳哈哈地拍手大笑,弄得“干姜豆”一张瓜子脸红到耳

根,忍不住骂:“黄牛,你这个死鬼,欺负人。”说着做出要揍我的

样子,我便更进一步逼她:“打吧,你舍得吗?”

 

“你这个调皮鬼,真拿你没办法。”她握起的拳头收了回去。“梦

”敛住笑,转回原来谈的话题,问:“姜豆,你打算学什么?”

 

“我没有什么打算,一切听从组织安排。”,她就是这么一个没有头

脑,没有思想的人,也是我最反感的地方。我马上又觉得其丑无比,

没有肌肉的脸,扁平的胸,白鹤样的腿,浑身没点女人味,谁要?我

故意赞同道:“向党的好干部刘家惠同志学习!”

 

“梦觉”是个不太喜欢开玩笑的人,他岔断我的话,以征求意见的口

吻向刘家惠说:“姜豆,我们都是好朋友,我觉得黄牛悟性不错,人

也聪明,有点文艺创作天才,未来当作家怎样?

 

我慌忙摇手道:“你们别拿我开涮,我要能当上作家,天底下全是作

家了。”陈崇阳和干姜豆竭力支持梦觉的提议,她首先表态说:“我

同意梦觉的意见,你虽然文化没有我高,写的东西却比我写得好。当

作家到是一条路子,前天我看报,高玉宝先初一字不识,苦练几年,

现在不就是工农作家了,那篇《半夜鸡叫》我读过,写得真棒!

 

我们说得正起劲,乡重点社红星高级农业社的李社长来了。他一脸愁

容,说话有气无力道:“好,你们都在,今晚评工分,我看陈同志得

亲自去一下,闹不好龙五嫂会咬人的。

 

他说的龙五嫂,是他们社里也是远近闻名的一个最横最泼的女人,为

工分事已闹了几回场了,闹得大家没一点办法,搞得老陈有点怯她。

其实这都是共产党自找的麻烦,一家一户干活,何尝有这么多屁事,

成立了农业社大家一起干活,劳动力有强有弱,干活有出力不出力,

为了解决这些矛盾,社里每晚都要开会评工分。工分就是粮食,工分

就是钱,也难评得公平,评得人人没意见,哪天晚上不闹半夜三更。

陈崇阳听他一说,显得迟疑,我便壮胆道:“老陈我陪你去。”

 

当夜,我和陈崇阳去到农业社每晚评工分的地方,二十多个男女社

员,团坐在李社长的堂屋里。堂屋正中的方桌上放着盏煤油灯,一闪

一闪的火苗侧射出劳动一天社员疲备不堪的脸孔,一个卷缩在四周暗

处,似睡非睡地在那里强度时间,吸烟的、打瞌睡的、聊天的,千恣

百态,应有尽有。待人到齐后李社长主持开始评工分,先由各人自

报,内容包括出工做了什么,完成多少任务,质量怎样,干活出力没

有,然后大家发言评议,通过后便由会计记在本本上,通不过按大家

意见裁定。开初还很顺利,到了龙五嫂名下卡壳了。她自报九分,大

家只评七分,相持不下,便闹了起来。龙五嫂说:“你们不要半夜吃

桃子,按着“拔”的捏(拔,四川话:软的意思),每次都欺负

我。”一个年轻社员回说:“谁叫你出工不出力,担尿水我们桶桶

满,你只有一大半,评你七分都多了要我说六分。”龙五嫂勃然大

怒,张口骂道:“狗日的私娃子,你把老娘马干了!”那个年轻社员

也不服气回骂道:“你家三娃才是私娃子,只有你那个烂屁才生得

出。”龙五嫂借势发泼:“好,我是烂屁,我是烂屁,今天老娘就要

你看一看我的烂屁。”说着解开裤带就脱,会场立即大乱。老陈慌张

得不知所措,我立刻参上前,“噗”的声吹灭煤油灯,整个堂屋一遍

黑暗,才按熄了这场闹剧。

 

在回乡政府的路上,老陈摇着头说:“我看这农业社想要办好,太

难,太难!我敢肯定,迟早得砸锅。喂,黄牛,把今晚这幕写成小说

该多精彩?。”我不知在想什么,便顺口回道:“写,我一定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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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生误入“岐途”

政治上的失望不等于追求失望,一个希望的泯灭另一个希望又会燃

烧。干姜豆那天说的话,老在我心里环绕:“高玉宝先初不识字,苦

练几年,现在不就是工农作家了吗!”我一生很羡慕作家,曾听潘清

雍讲过,他在中学时就读过巴金的激流三部曲:《家》、《春》、

《秋》,所以在学生时代就参加“民青”组织,一解放便投身革命。

还说,文艺作品是战斗武器,不仅要文化,更要自身的聪明才智。团

中央号召年轻人向科学文化进军,提倡我们将来当“家”当“长”,

也许走文学创作道路是个很好的选择。在我热切考虑未来的时候,

“梦觉”推开我住室的门,指着《四川日报》上一则通知说:“黄

牛,四川省文联创作辅导班,正招收学员,我建议你报名,去参加学

习怎样?

 

我接受了他的建议,第二是星期天即去到省文联所在地布后街报名参

加学习。参加学习的大约有一百多人,都是省市机关的年轻干部,也

许和我一样怀着未来的作家梦。培训主要以听讲为主,再辅以小组讨

论。讲课的人有李累、方刚、黄丹、还有流沙河。其它人不但不识

认,连名字也不知道,流沙河虽不认识,但我在土改中却从《川西日

报》上看过他和茜子合写的连载小说《牛角湾》。以前只知其名不见

其人,现在能见到当然感到高兴,但做梦也没有想到,竟在四年后成

为一个“小集团”的“战友”,成了“注册”在案的“大右派”。时

也命也呵!

 

参加学习的市级机关干部分编成三个小组,在我们这个小组里有卫生

局的蒋莹同志,一个很漂亮很漂亮的女孩。记得,一次在省人艺礼堂

看歌剧《丁佑君》,千多人的剧场又闹又嚷,嘈杂的轰鸣声把人的耳

膜都快刺破了。突然,整个剧场一下哑了,脑袋来了个自然的90度大

转弯,几百双眼睛全落在一个身穿洁白连衣裙的姑娘身上。她年约20

岁,秀脸长辫,步履轻盈,红唇晧齿,似笑非笑,两眸顾盼,象天仙

样地飘了进来。我问身边一个同志:“这是谁?”对方低声道:“卫

生局的蒋莹。”想不到现在竟然同个小组,近距离地訨我饱餐秀色。

我们坐在一起研讨文学创作的技巧与方法,发言踊跃各抒已见。我很

想接近蒋莹,可她十分冷淡。她呢,有意想去巴结流沙河,流沙河却

又远距于她。这时我似乎发现了一个人生秘密:女孩子都喜欢有本事

和有名的人。于是我暗暗下定决心:我一定要做有本事和有名的人,

不然没有漂亮姑娘爱我。

 

省文联创作辅导班培训了一个多月,在结业时每个学员都要写一篇习

作。我写的那篇习作引起了讲课老师方刚的注意。方刚老师是个老作

家,解放前就从事笔耕生涯,常向报刊撰稿,有点小名气,此时正在

赶写长篇小说《黄继光》。他不仅热衷于党的文学创作事业,更热衷

于培养年青的作家,特别象我这样一个工农出身、又战斗在斗争第一

线的热爱文学创作的年轻人,一下把我把为新秀来浇灌。他详细地看

了我的习作后约我面谈,我按约定时间准时去到他办公室,见面后他

十分客气地说:“你的习作我看了,文字功底和表现技巧不怎样好,

但很有生活气氛,如果你继续坚特不懈地写下去,定会写出很好的作

品。”他除了建议我多读书外,还就我习作中存在的具体问题提出很

中肯的修改意见。伺后我根据他的意见,把习作反反复复地修改了几

次,直到他满意为止。不久习作在《四川文艺》上以晓枫署名发表了

出来。题目叫《蓝二爸》,这是我的培训习作,也是处女作。

 

这叫什么文艺作品啊!完全是文字性的政策图解,公式化概念化的说

教,也是共产党中心工作的再现,是地地道道的宣传品。它的内容:

写的是一个保守落后的老农,不参加互助组,如何通过干部作工作和

儿媳的帮助,以及客观事实教育:单干不能抗拒天灾,换工互助才能

克服困难,最后终于参加了互助组。狗屁!想不到这篇生编乱造的

“小说”,竟然得到一些人的好评,你说怪不怪?此后我又接连发表

了几篇习作,不久重庆作协主办的《西南文艺》,也发表了我的的短

篇小说,晓枫名字渐次为人熟之。

 

为什么我要取名晓枫这个笔名呢?记得在发表习作前,方刚老师问我

用真名还是用署名?我不懂问:“真名好还是假名好?”方刚老师笑

笑说:“一般作家发表文章都用笔名,比如茅盾叫沈雁冰,巴金叫李

芾甘,我也不叫方刚叫方长青。”我想了下说:“用假名吧。”方刚

老师问:“用什么假名?”此时我正在阅读柳永的《声声慢》,词中

的两句“杨柳岸晓风残月,今宵酒醒何处?”。方刚老师笑笑:“我

建议你风字左面加个木旁怎样?不然太软了。杜牧有诗云‘停车坐爱

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枫叶是红色,你是工人出身,共产党喜

欢红色,从阶级属性和强烈的时代感情,用枫叶的枫比较好。”我晓

枫的署名就这么取下的。谁知一年后“机关肃反运动”又和胡风却彪

上了,说我是“小胡风”,被批被斗整整一个月,生活与我开了一个

大玩笑。

 

文学创作有着强大的魅力,就象一个美丽的姑娘使你眷恋不舍,它是

清冽甘泉使你饮而再饮,又象是鸦片使你再也扔弃不下。自此,我迷

恋上了它,只要一有时间就写,就看书,开始收集词汇,学着写人物

笔记,注意观察生活,不放过每个细节,并喜欢听人讲故事和编故

事,另外就是大量读别人作品。我很快有了点小名气,在机关开始有

人称我是“工农作家”。一次,我在省文联碰上蒋莹,她和他新认识

不久的男朋友在一起,我故意走过去,把我发表过的作品送给她,一

边客客气气假惺惺地说:“蒋莹同志,谢谢我们同组学习时你对我的

帮助,这是我几篇不成熟的习作,请你提提意见。”她翻着我的作

品,睁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有点下相信地问:“你写的?”我笑笑

点头道:“不好意思,习作,习作。”我心里自在极了,感到是种报

复:你现在想喜欢我吗?迟了!好在别人没有爱上我,要是爱上我,

共和国就多了一个漂亮的右派老婆。听说,后来她嫁了一个当官的,

一生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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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去做管肚皮的事

什么是管肚皮的事?粮食统购统销。1953年政务院《关于实行粮食的

计划收购和计划供应的命令》中规定:

 

  “生产粮食的农民应按国家规定的收购粮种、收购价格和计划收

  购的分配数量将余粮售给国家。农民在缴纳公粮和计划收购粮以

  外的余粮,可以自由存储和自由使用,可以继续售给国家粮食部

  门或合作社,或在国家设立的粮食市场进行交易,并可在农村间

  进行少量的互通有无的交易。

 

但是,粮食统购统销政策在具体执行中却不准许农民在市场上销售或

互通有无的交易,只能卖给国家,自此农村再无有存粮,一遇歉收或

青黄不接便出现饥饿。

 

共产党为什么要实行这个政策?不少专家认为:新中国伊始,随着大

规模经济建设的开展,一方面城镇人口数量大幅度增长,粮食需求量

大增;另一方面由于私营粮商与国家争夺粮食市场以及农民的惜售心

理导致的粮食征收困难局面。为了解决上述问题,政务院《关于实行

粮食的计划收购和计划供应的命令》中提出了对粮食实行统购统销,

“为了保证人民生活和国家建设所需要的粮食,稳定粮价,消灭粮

食投机,进一步巩固工农联盟,特根据共同纲领第28条

 

  “凡属有关国家经济命脉和足以操纵国计民生的事业,均应由国

  家统一经营

 

的规定,

 

  “决定在全国范围内有计划、有步骤地实行粮食的计划收购(简

  称统购)和计划供应(简称统销)。

 

由统购统销出台的背景及所要实现的目标来看,有两个特点:一是农

村粮食征购中的强制性;二是统销对城镇粮食供应的保障性。农村粮

食征购中的强制性主要表现在国家不断加强对农村粮食的控制,农民

逐渐丧失对粮食的自由处置权,农村粮食被国家最大限度的掌控。换

句话说,统购统销体制的确立,事实上确立了一种城乡粮食分配中的

不平等机制。在这种带有偏向性的体制安排下,农村作为粮食的供应

地却缺少必要的粮食保障,城镇在国家的粮食供应中明显居于优势地

位。为此,才有1959年至1961年的饥荒,说得明白一点那场大饥荒固

然有“大跃进”和“大炼钢铁”的客观诱因,而根本问题是这一政策

把农村存粮洗劫一空,也就是说饿死的四千多万中国人,是毛泽东从

根本上否定了原有的行之有效的存粮于民的传统优良的制度。

 

翻开历史画卷,历朝历代农民所收下的粮食除自食外,均能将余下的

粮食积存起来。民间有句成语“养儿防老,积谷防饥”。由于民间粮

食富裕,纵是天干三年也不会出现饥谨。农民是最现实的保守主义

者,从不轻易卖掉自己库存的粮食,在遇上红白喜事或万不得以的情

况下才忍痛出售一点粮食。纵是如此,他们也要多次地权衡价格后才

拿到市场去销售,一当难关过去有了钱又去把它买回来。故粮价总是

随行就市,自由销售交易,不受权力或政府撑控与制约。当时成都四

城门都有米市,各条街有米店,无论买米或是卖米,都是以斗、升、

合计算。一斗米重量为30斤,十升为一斗,十合为一升,把米盛在

斗、升、合里面,用一个特制的木刮一刮,天公地道皆无二言。至于

价格一天一个行情。卖米的米贩子多是四乡农民,他们每天从集市

(四川叫赶场)上零星收来,然后再装成袋用黄牛驮到米市上去卖,

买主多是米店的老板。他们谈论价格均是双方的手放在袖笼里面捏指

拇,什么“拐、么、叉、筒子”近似黑语的行话。生意成交后,米贩

按照成交的价格、质量,又用黄牛板车把米送到米商开设的店铺去,

米商再卖给需要买米的各家各户。千百年来市场就这样运转,大家都

习以为常。可是共产党的粮食“统购统销”政策,把这一切良好的供

销关系全部粉碎,认为这样会造成不法奸商屯积居奇,抬高粮价,坑

害百姓,破坏国家建设。他们总是总说“我们做一切事情都是从老百

姓利益出发”,偏巧老百姓却不买帐,总是想尽一切办法拼死抵抗,

因而产生不少悲剧,粮食“统购统销”便发生了不少这样的悲剧啊!

 

为了要贯彻执行毛泽东这项新的创举,区委、区政府又向各乡派出工

作组,我仍然是站东乡工作组的组长。统购是有任务数字的,数字由

中央分配到省,省分配到市,市分配到区,区分配到乡,一级一级压

下去滴水不漏。这些任务数字从何而来?是田亩的产量,扣除农民应

交的公粮,全家人的口粮和饲料粮,余下叫统购粮又称余粮。田亩的

产量又是怎样计算出来的呢?说起来既简单又科学,简单得小学生都

能计算,科学得华罗庚都得信服。比如一亩田栽多少棵秧,每棵秧有

多少棵谷穗,每穗有多少粒水稻,用秤一称求出约数,再乘以棵乘以

亩的总数便是产量。这种“科学的换算法”无懈可击,但实际中却非

如此,常常是差之毫厘失之千里的结果,可你又无法去反驳说它是错

误的。

 

工作的开展办法仍然是学习文件,统一思想认识,召开全区乡、村、

区三级干部会议。层层加码分配任务,村组包干落实人头,我所在站

东乡的“统购任务”是340万斤。老天,一个人口不足两万,田土不

8,000,平均每亩要向国家卖出300多斤余粮,公粮还另计。大家听

着都咋舌,纷纷叫喊完不成任务。怎么办?首先大家坐下来,一边学

习有关文件,一边算粮食的收入支出帐,这一算还留有十几万斤余

粮,叫卖不出的嘴巴全闭口了。区长李运成在三级干部会上说:“粮

食统购统销工作关系到国家大政方针和社会主义工业化的发展,也考

验每个干部走不走社会主义道路的问题。因此必须完成,一定要保证

完成!,哪个乡不完成,工作组长要负责,乡长要负责,参与此项工

作的每个干部要负责……”压得大家喘不过气,背上直冒冷汗,谁敢

说完不成?参会人员迫于形势只好纷纷表态:“保证完成上级布置的

任务,一定超额完成任务!”有的乡还向党写了决心书,表示一定听

领导话,带领农民走社会主义道路!

 

回到乡里周龙联乡长私下向我诉苦道:“黄组长,按算帐的办法我家

五亩多田也该卖1,700多斤,咋卖得够啊!把口粮贴进去都完不成。

你叫我婆娘娃儿吃什么?”我想也不想回说:“那算帐的办法不是很

科学合理吗?你怎么当时不说呢,下来叫苦。”他狡黠地笑笑:“那

场合能说完不成吗?除非我不要这顶乡长的乌纱帽了。”我也感到事

情棘手,是个“炭圆活”(四川话:手里捏着火团)便问:“你说该

怎么办?”他想了会儿,不动声色地咬咬牙说:“卖!,把口粮贴进

去都要完成任务。哪个狗日的敢不卖,老子开会组织人斗争他。”我

道:“还是要坚持说服工作啊!”他阴不阴阳不阳地补一句:“说

服?我说黄组长呀,没有生过儿的婆娘怎么晓得屁疼,我是农民,那

个农民不存点隔夜粮?”。我沉默了好一阵,环顾左右压低声音说:

“临行前李区长向我作了个别交代,先全力组织农民卖,完成任务后

再说下文。如果实在卖多了还可反销。”他一下眉开眼笑,立即拍手

道:“有李区长这句话,我们就不怕了。”我感到有点失言,即忙纠

正说:“周乡长,这可是秘密,你可不能对外讲啊!”他卷上叶子烟

悠悠然然抽起来,说:“放心,黄组长,我又不是傻蛋。”

 

我配备好各村干部,也采取按人头包干的办法,一层一层压了下去,

有的村还加了码。我督战建设村,用以点带面的办法逐步推开。建设

村村长夏雨祥是个风风火火的人,此时正在争取入党,对我工作十分

配合友持,在村干部会上带头表态卖余粮,数额远远超过他家应卖的

余粮数。会后,我心里不踏实,惴惴不安地问:“你卖了这样多,过

年后吃什么?”他朗朗一笑道:“黄组长,干革命死都不怕、还愁我

没饭吃么?”我十分感动,紧紧握住他的手。我当夜将他带头卖余粮

的先进事迹写成通报发到各村,号召大家向他学习。然后用这个例子

在各村推广,组织党团员带头表态,积极分子跟进,给超报余粮数的

农民戴红花、拍巴掌等手段。经过几天夜以继日的工作,成绩斐然,

各家所报出来卖余粮的数字超过区里所下达的任务数目。区长李运成

来乡检查工作,听完我的汇报后十分高兴地说:“小黄,干得不错,

你很有工作能力,对党的事业忠实老诚,上次对你处理看来重了一

点,等适当时机我建议支部恢复你的候补期。”我很受感动,表示今

后更要努力工作。

 

超额完成任务的数字仅仅是写在纸上的数字,入仓时却兑不了现,怎

么办?乡长周龙联把大腿一拍说:“派民兵给我挨家搜,我看哪个龟

儿子敢不卖?”。我认为这做法不妥,思考了会儿提出一个新的设

想,说:“这样吧,我们以检查卫生的名义,派积极分子到那些说卖

不出余粮家先去看一看,如果真有粮食不卖,再派民兵去。”他同意

我这“两条腿走路”的方法。经过极积分子的现场勘察发现真有十多

家匿粮不卖,其中最典型的一户是姓柳的富裕中农,他把粮食藏在一

副寿木里,我们立即派武装先看住粮食,立马召开现场批斗会把这个

柳姓富裕中农斗了好半天,然后把这事情作为活材料拿出教育全乡农

民。

 

骗、逼、压三管齐下手段的胁迫下,总算完全了粮食统购入仓任务

数,可是不足一月,全乡各村不少农户出现缺粮现象,其它乡村和周

边县区也相继出现,情况比我们乡还严重。这些缺粮农民,成群集队

涌进城里,去抢购祸魁、面食、点心,有的还到餐馆去买饭,好在那

时虽有粮食定量,但买熟食品还不要粮票,人心比较稳定,可是抢购

风越来越严重,引起上面不安。一次我去建设村了解情况,正听到夏

雨祥和老婆吵架,他妻子一边哭一边叫着骂他:“你狗日的显屁儿

白,装假积极,搞得一家人没米下锅,卖他妈屁余粮,咋不把你屁股

卖了,还卖不卖老婆、儿女?”夏雨祥急得跳脚说:“你这是什么

话?什么话?还给不给我留张脸。”我心里深感歉意,即忙上前劝

解,他老婆拉着我衣襟哭:“黄同志呀、你不说统购统销只统购农民

的余粮嘛、为啥共产党把我们的口粮都统购去来了呀!呜呜……”我

无言以对,只好竭力安慰:“放心,夏大嫂,只要共产党在就不会叫

你们饿饭。”于是我骑着单车赶回区上,向李区长作了反映,建议是

否根据实际情况,批准反销一点口粮?李区长两眼睁得牛大、近似气

急败坏说:“才入仓几天就反销,有这政策吗?你向市委说去。”我

回敬一句道:“未必看着农民饿死不成?”他道:“那个乡死了人那

个乡负责。

 

我一气之下向市委反映了全区统购统销的真实情况,这等于是告了领

导的状,当然那恢复补期的许诺也就泡汤了。自此,我们的关系更加

矛盾白热化,可他奈何我不得,那时上级想整倒一个下级也不是那么

容易的事,因为机关里还没有“阶级斗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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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初识中国民主

有人说毛泽东统治下的28年,中国只有两部法律《中华人民共和国宪

法》和《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宪法”是中华人民共和国第一

届第一次全国人民代表会通过的,但仅是写在纸上的文字符号,从来

也没有实行过。“婚姻法”到帮助了不少南下的老干部离去了家里黄

脸老婆的忙,使他们心满意足地与城市姑娘结了婚。其实毛泽东最讨

厌法律,认为那东西碍了手脚,所以他说他是“和尚打伞”。他认为

干什么事有《人民日报》社论一号召就行了,要法律那鸟干什么?不

过既然叫“国家”就得有“宪法”,尽管那是写在纸上的文字符号,

也得交由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举手通过。全国人民代表应由人民选举产

生,可是中国太大不能由人民直选代表,便来了个自下而上的民主选

举,史称“普选”。本人便是此次“普选”基层工作委员会的主席,

故此节叫“初识中国民主”。

 

可别看我们中国只有“四大发明”,这自下而上的“选举民主”也是

个重大的发明呀!遗憾的是那些“伟大发明者”至今还没有去申请诺

贝尔大奖,真可惜。什么是自下而上的民主选举?即乡人民代表大会

选出县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县人民代表大会代表选出地市人民代表大

会代表,地市人民代表大会代表选出省人民代表大会代表,省人民代

表大会代表选出全国人民代表大会代表。我们第一届中华人民共和国

主席就是这样选举产生的;我们第一部中华人民共和国宪法就是这样

举手表决通过的。多神圣!多庄严!资本主义国家的假民主假自由能

比吗?为了搞好这次事关国家前途命运的普举工作,国家抽出大批干

部,投入巨大的财力物力,我有幸被派往成都市龙潭区站东乡普选工

作委员会担任主席。这主席,是成都市普选工作委员会委任的,而且

还有盖有大红章的委任书,一点不马虎。

 

我们站东乡普选工作委员会有30多位工作人员,一半机关干部,一半

小学教师。干部叫普选工作指导员,教师叫普选工作技术员,前者管

政策宣讲,后者管调查填表。全乡以16个自然村为单一选区,每个选

区要公布三次选民榜,还要公布被剥夺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人员的名单

和理由,以及只有选举权没有被选举权的人员原因。当然被剥夺选举

权和被选举权的是地富反坏分子,他们的子女却只有选举权而无被选

举权。那时人们还十分看重此事,感到有选举权十分光荣,是人民当

家作主的表现,能按自己的意志选出代表,今后可向政府提出各种治

国建议。但在内部却有不成文的规定:被提名为乡人民代表大会的代

表:

 

1、必须是拥护共产党和社会主义的;

2、必须是大公无私,能带领广大农民走集体富裕社会主义光明大道

  路的;

3、有阶级觉悟,能贯彻执行上级指示的。

 

代表候选人产生的办法是:由乡普选工作委员会邀请所在选区的青、

工、妇和党团员以及其它有代表性的人物,酝酿提出名单,交由选民

讨论通过,然后再由选民公开投票。其实这些代表候选人名单,都是

我们事先拟定好后报区委审核,待区委同意后我们才能拿出来,其实

选民们的酝酿、提名、通过,仅仅是走过场的一种形式而己。所以,

我作为普选工作委员会主席在乡里威信很高,谁都要买我的账,正如

我要听区委书记和区长的话一样。特别是那些要想当代表和村长、乡

长的人,对我更是毕恭毕敬热情周详。原站东乡乡长周龙联是土改建

政选出来的,此次生怕选不上,成天主席前主席后的拍我马屁,一次

笑嘻嘻走进我办公室,求情似地说:“黄主席,你一直领导我,相处

时间也很久了,你看我有什么缺点和错误?有没有不尊敬你的地方?

请你大胆批评教育我,今后我才能改正。”当时,我心里真有点看不

起他,就不是为了那32元乡长的工资嘛!32元钱虽不多,却比一个

“脸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一年收入却多了好几倍到十倍。我是个碍

于情面又心慈手软的人,尽一切办法保住了他的位置。想不到在1957

7月,我被打成右派分子揪出来批判斗争时,他却作为市郊农民代

表,上台揭露我的反党反社会主义罪行。我想,还不是为着那32元的

工资吧?

 

村民代表选举是用举手过的,基本上是极积分子和清一色的的党团

员,然后由他们选出乡代表,再选出区代表。区代表全是上面圈定

的,党团员多少、妇女多少,军队、学校、农村、工矿,各多少?都

是有不成文的比例。此套路直至市、省、中央,你要当代表,首先要

取悦领导对你的好感与信任,没有此前提休想。毫不过分地说:人民

代表和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全是共产党的花瓶,它的最大作用仅是一

个表决机器,它的产生与存在只不过是愚弄人民的作秀而已,今天还

有谁关心此事?连他们也不感兴趣了。这就是中国的民主,这就是中

国的普选。但无论怎样说,那次的普选总算是至下而上的选举,所选

代表总要和选民见面,而今天连此形式都没有了,变成了赤裸裸的权

钱交易。啊,中国,你何时才有真正的民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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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爱情闯入生活

┌────────────────────────────┐

│ 记得莎土比亚说过:人世间幸福家庭的幸福是相似的,不幸 │

│ 福家庭的悲剧是不相似的。我们国家恰好打了一个颠倒:幸 │

│ 福家庭是不相似的,不幸福家庭的的悲剧是相似的。中国千 │

│ 千万万的爱情和家庭都毁在毛泽东一手制造的“阶级斗争” │

│ 的政治运动中,所以说中国爱情的悲剧是相似的。     │

└────────────────────────────┘

一、站东乡碰撞的火花

  “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女子不怀春”。

 

50年代的年轻人都是早熟的一代:,思想早熟,追求早熟,事业早

熟,似乎感情也早熟。1952年全国大张旗鼓地宣传《婚姻法》,提倡

男女自由恋爱,反对父母包办,视中间人为媒婆,我心里在想:这怎

么恋爱呢?未必向女方说我爱你,此言怎么好启口?而不知道感情的

交往、磨合、相爱,不是突然的事件,总是默默地、无声地,通过双

方无言的眼神和某种潜在表情在交换,就如同是水到渠成的自然道

理。虽然我是个工作狂,强烈的事业追求者,也活得十分充实,但每

当工作之余,或放下书本闲暇的短暂时间,突然有种空虚感,似乎总

觉得生活中缺少点什么?总想和女的漂亮年轻的女的谈天,不知女人

是否也这样?男人在起喜欢谈论女人,女人在一起也喜欢谈论男人

吧?一个时候有一个时候谈论的形式内容,决不会千篇一律。那时当

我们几个男朋友凑在一起的时候,常给机关里的姑娘打分,60分为及

格、70分中等、80分中偏上、90分以上为美人。没有对象称之为“单

干户”,有了对象称之为“互助组”,结了婚叫“初级社”,有了孩

子叫“高级社”,这不是无聊,也是男人一种生活世界。

 

我是个“老单干户”,使陈崇阳、梦觉等好朋友十分关心。他们两人

都早有了女朋友。梦觉女朋友是高中同学,1950年12月参军去了朝

鲜,现在还在志愿军部队一个文工团里,常来信,说回国就结婚;陈

崇阳女朋友是他父亲的学生,在省上一家银行里工作,每周都有约

会。我到底该找什么样的女朋友呢?梦觉意见是:第一人要漂亮,第

二要有文化,三要品格好;陈崇阳说漂亮不漂亮没关系,关键要性格

好,第二要会做家务事。我的标准第一是漂亮,象冬妮亚一样,走在

一起也光彩;第二性趣相投,爱好文学。但漂亮的姑娘要找的多是当

官的,或叫有发展前途的。机关里几个漂亮的姑娘我看得上眼的,已

为当官的“号了”,休想沾到边。再者我看得起别人,别人不一定看

得起我。说到“性趣相投,爱好文学”就更难了,很少有女孩子热爱

文学献身艺术,她们阅说小说仅是消磨时间而已。

 

中国人相信缘分,婚姻更是如此。1953年夏,也就是我在站东乡担任

普选工作委员会主席的日子,一天周龙联乡长敲开我办公室的门,拿

着一张介绍信走进来说:“黄组长,市上来了位同志,说是奉命来建

立图书室的,丰富农村文化生活。”我正埋头看文件,头也不抬地

说:“你处理就行了。”周乡长笑笑道:“这是女同志,她说非要见

驻乡工作组组长。”我阖上文件,接过介绍信看也未看地扔在桌上

说:“真烦,叫她来吧。”

 

她推开门怯生生地站在我面前,哦,一个十分漂亮的女孩!她年约20

岁左右,生得白白净净,一双水灵灵的眼笑睛嵌在红喷喷的鹅蛋脸儿

上,小小的嘴唇象颗熟透的樱桃,两条细细的长辫拖在青呢短大衣

上,甩去甩来好似一对蝴蝶在欢快地飞翔,唯一缺点是身材矮一点,

不过矮得适中匀称。一看就知是一个新参加工作的菜鸟,我示意叫她

在椅子上坐下,才重新拿起介绍信认真看了一遍后说:“肖俊华同

志,你是市图书馆的,谈谈你的打算,我们怎样配合你?”她翻开随

身所带的笔记本,把事先写好的工作计划,一字不漏地象朗读诗歌一

样地照着读下去,我心里暗自窃笑:好机械,一副学生腔。最后按我

的意见,图书阅览站的试点放在建设村,一来那里群众基础好,二来

顺大路来去方便。几天后她也搬着行李住在乡上,说是为了开展工作

方便,自然也就成了工作组的一员。乡上工作既宁静而又繁忙,每天

上午除研究汇报工作外,便是各人根据自己的爱好与人生选向自学,

我当然是看小说或做人物笔记。一个早晨我在乡政府横厅桌上赶写报

告讲稿,因那里空气好,视野宽,她却走过来拿起讲稿就看,那是什

么讲稿啊,正象高玉宝写《半夜鸡叫》在纸上面画人人马马一样。有

什么办法呢,我的文化超过了水平。尽管参加工作后夜以继日不停地

学,可基础差,时间短,仍然错别字连篇。她看了会儿竟然不客气地

指出文稿语法上的瑕疵和错别字,说:“把青春献‘及’党,把生命

‘与’毛主席,有两个字是错的,是‘献给’而不是‘献及’,是

‘交于’而不是‘交与’……”我不好意地红着一张脸说:“肖同

志,谢谢你的帮助。”她笑笑说:“今后不要叫我肖同志,就叫同志

好了。要不就叫我地瓜……”

 

“地瓜?”我望着她白白净净地脸蛋有点困惑不解。“地瓜是我的绰

号,同学这样叫我,就象别人叫你‘黄牛’一样。”我笑起来问:

“你怎么知道我叫黄牛?”她一点不掩饰地说:“这又不是什么秘

密,大家都背后都这样叫你。”我“哦”了声表示认同。自此,只要

一有时间或见我一人学习看书,便主动上前向我不厌其烦地讲解每个

字的出处,比如看报时看到“颇”这个字卡壳了,她便抿嘴一笑,柔

声细语地说:“这个字读颇(po),有两种意思:一、偏,不正,

如:偏颇;二、副词,很,相当地,如:颇久,颇不易,颇负盛名等

等。”说也怪,经她这一讲解,这个字就象烙铁一样地烙在了我的心

上再也忘不掉。

 

一天夜里,我们一同下村归来,默默走了好一段路,我打破沉默道:

“肖同志,你对我帮助太大了,不知该怎样感谢你。”

 

“感谢?”她的身子微微一怔,随即轻盈地娇憨一笑:“随你便。你

认为哪种方式最好,就用那种方式……”我低头细心品味着她的话,

脚步更慢了,月光下拖出的两个长影儿,一时在泛白的小石桥上,一

时在染着露水的秧苗上,忽闪忽闪飘滹不定。水田里的青蛀呱呱地叫

过不停,不时有寻爱的游鱼蹦出水面以示美丽的身姿。在这万籁俱寂

甜美的夜,两个身子象只游船在墨绿的田野里浪荡飘弋。“黄组长,

今后你可不要再叫我肖同志了,听来多别扭。”她略微放高声音接着

说,把一条辫子拉过来放在手里玩。“那叫什么?”我老老实实问:

“你不是在会上发言说么,‘同志是集体的代名词,是阶级友爱的化

身。你倒下了,它来接过你手中的枪;你掉队了,它能帮助你前

’……”“好啦,好啦,你还有点教条哩!”她把辫子往背后一

抛,扯片秧叶轻轻地放在嘴里咬着,那水灵灵的黑眼睛里象有两朵燃

烧的火焰,我骤然感到一阵紧张,听她继续说:“那是会上,现在什

么时候──嚯,你看,流星。”一颗流星划过夜天,坠落在远处。这

时蛙鼓奏得更欢了,把溪流的潺潺声都掩盖去。一阵凉风吹来,她身

上的香脂味钻进了我的鼻孔。我虽是个还未成熟的男人但此时也有了

爱的冲动,情的狂澜,加之近来又在看苏联小说《钢铁是怎样炼成

的》,正巧看到保尔跳进冬妮娅屋里那一章。也许是故意还是调皮,

我靠前一步挑衅地问:“那喊什么?”

 

她似乎有点慌乱但很快安定下来,把声音压得很低说:“小肖、俊

华、地瓜都行,你高兴什么就喊什么,”说也巧,她在说话时忘看

路,一脚踩下了秧田的过水渠,“哦唷”地叫了声,身子几乎跌下

去,我即一把扶着她轻盈的腰肢,感到一股强烈的电流从心上涌过。

她不挣扎久久倚偎着我,呼吸变得急促一动不动地享受那初恋的甜

蜜,我们就这样悄悄地爱上了。

 

在我们爱情发展到了白热化的时候,一晚在公园的花丛中,她如痴如

醉地躺在我怀里接受我轻柔的抚弄。“荣,你得到我,满足了吗?”

我点点头,看着她那双会说话的眼睛道:“满足了,完全满足了。”

我柔声地说,仍轻轻地不停地抚弄着她细细的眉毛、红红的嘴唇、冷

冷的鼻尖、白白的脖子、鼓鼓的胸脯……

 

“你对我的爱不会变心吧?”她张开两臂抱着我的脖子,甜蜜蜜地

说。我吻着她焦灼的嘴唇,醉意蒙蒙地道“傻姑娘,说些什么,我到

担心你把我扔了。”她灿然一笑,把我手捉住放在她柔软的胸脯上,

“做人得讲良心,我又不是‘杯水主义’者。爱情的可贵在于一生一

世,忠贞不渝,同甘共苦,共患难……我最恨那种朝三暮四,水性杨

花的女人,把爱情当成市场上的商品交易。”说也怪,我一下气勃勃

充满希望,精神亢奋极了,生命再也没有孤单,有过的忧稳与空虚消

失尽净,学习更专注用心,工作更有了劲头,这大概就是爱的力量

吧?十年后我羁押省公安厅看守省,想起往事曾写道:“花有意,物

有情,夜色吞去两个人。竹丛深处语窃窃,笑声一串铃。雨儿凉,风

儿轻。沙平路软脚印深。麦穗重重影绰绰,暗中好偷吻。草无言,虫

有声,清清溪流白如银。翠竹朦胧藏睡鸟。相偎看流星。情迁变,岁

月奔。泪水千行湿眼睛。留得勤奋文章苦,狱中一孤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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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荷塘夜色浓浓情

大既有一周时间未见到她,我感到特别烦躁,梦觉和陈崇阳竭力怂恿

我去市图书馆找她,还鼓励说爱需要勇敢,不要放弃任何的追求机

会。巧好这时她来电话说有事,要我去图书馆找她。实际是她一同毕

业于省女职高的三个女孩子,为了对她人生负责,策划了一场共同

“审查”我的闹剧。她们省女职高也和我们市委干训斑一样,每人都

有一个绰号。她人生得白净又矮胖,绰号“地瓜”。另三位“审查”

我的女孩子,一个绰号叫“灯影”的赵素华,因她瘦而且高,一身没

有什么肉,象个皮灯影;一个绰号叫“春芽”的李春蓉,长得嫩气模

样儿好看,赛过一朵初绽的迎春花;一个叫“蝴蝶”的胡德华,因谐

音而定。可她事前没有告诉我这个“内幕”,只说某天某日去。

 

我没做任何准备,穿着土里土气,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就去了。在1952

年以前国家机关干部绝大部是供给制,每月是12,000元(旧币,合新

币一元二角),后改成每月五元人民币的包干制,虽然其它费用仍由

国家负担,五元人民币又能做什么呢?好在那时的年轻人不喜欢穿

戴,也不上酒店坐茶馆,除缴纳党团员应交的费用外,便是买几本

书。那时,我热天的打扮是灰布制服,加草帽草鞋;冬天的打扮,是

蓝布棉衣棉裤,大圆口解放鞋。我去图书馆的那一天也穿着这一身。

 

图书馆在祠堂街有三栋房子,一栋是借书处和阅览室,一栋是藏书

室,一栋是工作人员住室。住室这一栋临街,左侧靠荷花池,后面通

人民公园。到了图书馆我向传达室走去,一个女同志挡住问:“同

志,你找谁?

 

“找肖俊华同志。”我怯生生的回答。

 

“哦!”她两个眼儿在我身上溜了几转,似笑非笑地问:“公事还是

私事?请填会客单。

 

我难住了,该怎么回答:说公事吧,是什么公事?说私事吧,又是什

么私事?使我更为发愁的是填写会客单。我的天,我写出的那几个字

还不如小学生啊!她见我迟疑,便进迫道:“同志,你说呀!是公事

还是私事?……”

 

我难以正面回答,只好红着脸支吾:“没什么,她大概不在吧?我改

天来。”我推车慌忙往门外走,听见她爆发出一阵笑声:“地瓜快

来,你女婿走了。

 

她从藏书室冲出来,一边叫我,一边笑骂道:“春芽,你别高兴,到

一天我才和你算账。

 

我进得她们的寝室,还未看明白眼前一切,一串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推前拥后地挤了进来。这些姑娘也没有一个羞字,嘻里乐啦地说开

了:“不错嘛,老里老实的,象个工人样子。”

 

“打个空手来,糖也不买一点。”

 

“还怕羞吗?低着头……”

 

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对答。她呢,无所谓的笑着,似乎向她

同伴说:我找这个对象不错吧?好一阵后我发言了:“同志,你们的

机关枪、迫击炮轰够了吧?现在该我反击了。不怕你们嘴利舌尖,今

后可不要找个傻女婿,唱‘驼子回门’啊!”(驼子回门是一出川

剧,讽喻一个漂亮女孩找又丑又呆的女婿)

 

春芽、蝴蝶、灯影尖叫起来:“可不得了,地瓜,将来你准不是他的

下饭菜,跑在我们娘屋来撒野了。

 

她扬着眉得意地笑道:“你们以为别人是一张嘴巴,说不过你们三张

嘴么。

 

灯影把脸一刮:“地瓜,羞不羞啊,门都没有过,就帮起腔了。”

 

蝴蝶道:“我们走吧,别打扰人家说知心话,惹横了‘牛’,谨防用

角来擂你。

 

在格格地笑声中她们飞了出去。她瞟我一眼道:“对她们就得轰,装

老实会缠过不休。

 

我笑,看了看四周说:“这儿不错,好读书。”

 

“你真是个书迷,走到哪里都想着它。”她虚掩上门,在我对面坐下

来说:“一个人要正确使用时间,注意大脑休息,书过于看多了,不

利于健康。

 

我说:“我又不打球,也不喜欢跳舞唱歌,除了看书就觉得没什么事

可做。

 

“现在也是这样?”她明媚一笑,提议说:“今晚去划船,划船挺好

玩,不仅能锻炼身体,还充满了诗情画意,我们把船划到荷花池中心

去摘莲籽吃。新莲籽又香又脆,好吃极了。”我笑着点头问:“就是

我们两人?”她道:“未必你要请春芽、灯影、蝴蝶参加?”

 

我故意道:“她们是你的同学和同志,请不请关我什么事。”

 

“你以为别人没约会,她们都早有了对象,上周灯影和她爱人跑到华

西坝去耍了大半夜,回来时,头发都乱成了一个鸡窝,见着我只是不

好意思的笑。”她小声说:“你想,她们会不会来?”

 

我一阵心热想上前吻她,她推开我道:“你不是想看书吗,我给你取

几本来。”她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取来几本书说:“这是新出版的苏

联小说《收获》,写的是一对恋人因战争而分别,后来男的负了伤因

消息之误,女的以为死了便和另一个人结了婚,不久男的回来了,三

人之间形成个矛盾重重的三角恋真不好解决,”我听着深皱眉头由不

得关切地问:“后来呢,后来她(他)们怎么解决?”她望着我灿然

一笑:“感情的事说不清楚,你看了就知道。”她说,随手送来第二

本书“道是《远离莫斯科的地方》,也是才新出版的新书,你看这有

一首诗……”我顺着她手指卡住的方向看去,并轻轻诵读道:“……

爱情不是秋天的泥泞,也不是冬天的雪,爱情是一支歌,然而这支歌

是不容易编好的……”

 

“写得好不好!”她抬起发亮的眼睛问。

 

“好,”我说:“我们现在不正在编这支歌吗?我想我们会编得

好。

 

她阖上书拢拢头发道:“你准备怎样编?”我一下抱着她:“我们不

正在编吗?

 

“去你的,”她逃开我的手:“要这样编就太简单了。”

 

“你说该怎样编?”我笑,有点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摸着发红的脸颊:“爱情莫过于相互的帮助和体贴,要把

感情建立在忠实的基础上,不能欺骗,不能说谎,不知怎么我总担心

今后你是否永远对我这么好?会不会去爱上其它女同志?

 

我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认真地道:“我是个学徒,旧社会受尽了苦,

你能看上我,我便感到最大满足。只要你对我不变心,我还会变心

吗?何况我们俩人性趣一致,爱好相投,会胜历史上与现实中任何一

对恋人。”说着我背诵了新读到《长恨歌》中四句: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限期。

 

“真的这样?”她扑到我的怀里用手抱着我的肩头,偏着脸道:“你

还不知一个女孩子的心,当她决定爱上一个人后,便再难以转向。因

为她人不能出卖自己的清白与情操,把少女的骄傲给了这个又给那

个。荣,希望你能永远爱我,我们生生死死不相离!

 

我紧紧地抱着她,狂热地吻;她舍不得松开手,舌蕾在我口中旋转。

 

夜幕降临了,黑暗渐渐吞去了房中的轮廓,她好一阵才说:“我们走

吧,该去划船了。

 

我挽着她向人民公园荷花池走去。

 

周末的人民公园,浸沉在欢乐中,到处灯光闪烁,歌声悠悠;楠木林

里人群熙攘,笑脸张张;假山后面情侣对对,偕手揽腰;舞池里,成

双成对的靓男美女在霓虹灯下翩翩起舞……时代是这样的欢乐,社会

是这样的祥和,岁月是这样的谧静,叫我们怎么不歌怎么不唱啊!我

们从图书馆的后面竹门进入人民公园,沿着一条窄窄的石板小路逶迤

而行。石板路深藏在树丛中,脚下的绿草小花透出阵阵清香,清溪里

支支游船在桨挠的划动下轻轻前行。我们租了一条小舟,相偎而坐,

然后挥着木桨一前一后的划起来。夜黑黑的,蓝蓝的水带象条深灰色

的长缎,紧紧缠绕着两岸花草和柳树,四周静静的头上星儿无语地看

着我,只有两片桨桡划动的响声。小船沿着溪流驶进荷塘,荷塘在月

光下象一幅水墨画,硕大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塘水中沉着一

弯新月,新月象只小船在水底游弋。我们没有说话,心儿里却溢满人

世间最好的甜言蜜语。人们常常议论幸福,可什么是幸福?我以为幸

福就是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谈论事业、理想、前途……。

 

船划进荷花池深处,这儿远离岸畔,早已避开人们的视线,只有当头

的星光和月亮,偶尔有几声鱼跃和断续的蛙声。她深情地望我一眼

说:“就在这里玩一会儿吧?”我点头同收桨,她放桡停船,我们俩

紧紧地拥在一起,她软软的身躯灼热逼人,柔肢细体紧偎于我的怀

中,一股强大的电流立即透过我的全身直冲脑门,我浑身发颤,语不

成声地说:“华,亲爱的,我爱你,爱死你了……”这时的她,已完

全陶醉在爱的天河中,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渐次渐次我们再没有

话语,只有相互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似乎再甜再密再柔的语言,都

难以表达此时的缠绵。爱是酒,爱是蜜,醉卧在蜜与酒中的我们,忘

记了世界,忘记了荷塘,在偌大的环宇中似乎只有她和我。一阵微风

使我们苏醒,她轻轻推我耳语地道:“亲爱的,有船来了”。我睁开

醉眼,一阵满足的微笑,举着木桨划动起来。她一边划桨一边把手浸

在水中,说:“好暖的水啊!”

 

我从池里捞起一柄莲蓬递给她:“你不是喜欢吃吗?”她接过莲蓬,

剥去籽壳,放一颗在我手掌里,说:“你也吃,好香好脆。”我轻轻

嚼着,说:“真的,又香又脆,好吃极了。”她笑了笑,向四周看了

一眼说:“那船见我们在这里又划走了,嘿好清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了。”我闻言移身又去搂她,可一扭动,小船就剧烈荡动。她抓着我

的手道:“轻一点,别把船弄翻了。”我附着她耳朵小声地说:“翻

了船,洗过澡不更好么?”她道:“我又不会泅水,淹死了怎么

办?”我说:“有我一起,再深的水池淹不死。《收获》上不是说,

“水不沉人的。”她道:“不沉人的水是重盐水,这水要沉的。”我

借势推推她:“走,我们试试。”她死死偎着我,以告饶的口吻说:

“哪个星期天,我们到城外小河去游泳,你好好教我。好久以前我就

想学游泳,一则找不到老师教,二则怕羞,鼓不起勇气。”我拍着手

掌道:“好好好,你教我文化,我叫你游泳,同等互利。”

 

“才不互利哩!──”她戳我一下,笑着把头低下。这话包含着什么

意思,我是不清楚的,我也没有去思索它。她见我并不注意,才继续

说:“读书的时候我也去过游泳池,可一见有些男的不怀好意,一双

双眼睛都掉在别人身上,从此我在不去了。”我气愤地说:“旧社会

当然是这样,到处是流氓阿飞,他们调戏女人,无恶不作。可现在

……”她同意支持我的观点说:“所以我觉得社会主义制度好,女

同志不再是男人的花瓶。爱情建立在平等基础上,谁也不压迫谁。不

过有一个时候,我总觉得不恋爱的好,恋爱要消耗掉人的精力、时

间,常常弄得你六神无主,什么事也做不成,所以约里奥.居里夫人

就发誓不结婚,决心把毕生精力献给科学。我呢,决心把毕生精力献

给社会主义的图书事业,不知怎么一碰到你这决心就改变了。”我哈

哈地笑起来打趣道:“我到成了罪魁祸首。”

 

“谁怨你,我是说我的意志太不坚定。”她说:“我到觉得我影响了

你,要不是我这时你又坐在灯下学习了。真的,我并不希望你来陪我

玩,可我总想和你在一起,我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荣,你说说是你

影响我,还是我影响你?

 

“这个公案我断不清,只有请包公来。”我划着木桨回说。她嘿嘿笑

道:“你呀,真有趣,包公怎么会来断这个案子。”她说完,娇憨地

伏在我怀中哧哧地笑,我用手为她梳理着头发,静静地听着蛙声鱼

跃。

 

她猛然抬起问我:“现在团中央号召青年开发边疆,我们报名去,那

儿虽然艰苦,可我认为挺好。”我表示赞同道:“我早有这个打算,

就怕组织不同意。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我就申请去当志愿军,

可是说我年龄太小,批不准;后来1952年我又申请进藏,还是没有实

现愿望。我一直都在想,如何把自己青春全部献给祖国,把生命献给

党,让年华爆出绚丽的火花。现在,我尽管热爱农村工作,我总觉得

使不出力量。……”此时,又有只船向我们停泊的地方划来,船上也

是一对情人,她深情望我一眼,扰扰头发说:“走吧,我们换过地

方。”我会意,挥动木桨把船儿向另一处划去。她坐在船头,用手分

开荷叶,轻轻哼起歌来:“生活是这样灿烂,时代是这样美好,亲爱

的祖国呵!让我把您紧紧地拥抱。献上我炽热的心,为把社会主义大

厦建造。……

 

优美的歌声在水上滚,在风中飘。夜天明净如洗,雾露洒向大地催化

生物的成长。明天,花更红,草更绿,生活将会更加美好。可是谁也

没有料到,明天给予我的却是巨大的灾难,28年后我“改正”归来寻

旧到此写下了一首回忆的诗:“萧萧华发步不矫,含泪依稀上小桥,

当日春花秋月事,至今遥遥未全消。曾驾小舟桥下过,她挥桨楫我扳

挠,轻歌浪里拍水笑,细语柔情挂柳梢。夜多静,月多好,轻轻推,

慢慢摇,摇到荷塘深处去,躲在莲篷语悄悄。谁到人间有恨事?请君

瞧,满塘红鲤跳多高。23年牢狱,情已去,人已老,是谁之咎?此恨

此情,总难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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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吃斋把素的丈母娘

春节的第二天,约定去拜见她的母亲。曾听她介绍:她父亲很能干,

在走马街有一个前门开店后门设厂的皮鞋作枋,雇有七八个工人。解

放前家境不错,她读书上学有专接送,一直过着近似小姐的生活,

1948年父亲因病去世家道中落。她们有五姊妹,一个姐姐三个哥哥。

姐姐早已出阁,做了资本家的太太;三个哥哥,大哥是棉纺业的一个

小老板,二哥在乐山中学任教,三哥在剧团当司鼓,她是幺女,自幼

受着父母的溺爱,书读得最多。她妈妈是个虔诚的佛教徒,吃斋把素

成天往庙子里跑,接交的人多是尼姑和尚,对女儿寄托着无限的希

望,企图用她的美丽与学识换取有钱或有地位的乘龙快婿。

 

现在的就家就是当年父亲做皮鞋生意的那面铺带作坊,是一幢临街面

房,一楼一底上下六间,住着一家三代。她们有五姊妹,一个姐姐三

个哥哥。姐姐早已出阁,做了资本家的太太;三个哥哥,大哥是棉纺

业的一个小老板,二哥在乐山中学任教,三哥在剧团当司鼓,她是幺

女。二哥、三哥在外地,大哥虽住家里却早已分炊不一起吃饭。进得

店铺是堂屋,摆着一张方桌,四把木椅,正中是个神龛,却没有神主

牌或天地君亲师位的牌位。堂屋后有个小天井,一边是厨房和厕所,

一边楼梯。她母位在楼上靠天井旁的那间,另两间房,小的间是念

经的佛堂,大的间摆有张木床,说是原来车夫老陈的住处。

 

按照她写的门牌号数,我不费吹灰之力就找到了她的家,未及家,她

早已在门前等候,见我来了笑着迎上前道:“快10点了。”我道:

“今早我六点起床,和乡干部赶着去给烈军属拜年,拜了年骑着车就

来。”我把自行车架在街沿锁上,取下后座上的礼品,掸掸身上尘土

说:“一路上不要命地跑,在天迥镇街上几乎把人撞着。”

 

她把我衣肩上的黄泥拭去,接过手中礼品说:“你怎么一下变俗气

了,还买东西?”我笑着做个鬼脸道:“第一次上门不买点东西,怎

么叫女婿。”她捅我一拳低低笑骂道:“去你的,谁封你是我家女

婿。”我道:“当然是你啊!”

 

进得屋她把礼品放在桌上,指指屋后冒着热气的厨房说:“妈听说你

喜欢吃甜的,特地蒸了几大碗甜烧白,又炖了一只板栗鸡,还问我你

吃酒不,我说可以喝一点,她又跑去买了一瓶竹叶青。”说着,转头

向里喊:“妈,他来了。”

 

“稀客,黄同志,快请坐。”她妈妈从厨房里走出来,笑着招呼。这

是一个精瘦矮小的老女人,年约60,神情矍铄,两眼炯炯有光,一张

皱纹满布的干瘦的脸上洒满老年斑,但显得精明干练,老于世故,我

急忙站起来,有礼貌地招呼:“伯母,你老人家好。”

 

她满脸堆笑,注目打量我一翻,即吩咐女儿:“小华,快给黄同志倒

茶,你去厨房把火看倒,尝尝鸡炖熟没有。

 

我品着茶,拘束地坐着,等待丈母娘对未来女婿的审判。她抱着水烟

袋,咕咕地抽了几口,然后文不对题地说:“黄同志,今年多大了,

是成都人吧?家里老人还在不?有无兄弟姊妹,哪个学校毕业的?

她吐着烟雾,翻动着薄薄的嘴唇,向我提出一连串问题。我慢条斯理

地一一作了答复,在说到读书上,我笑笑道:“大学。”她一下十分

惊喜,又看我一眼,迫不及待地问:“哪个大学?川大、华大、还是

成华?”我摆摆头,一本正经地回道:“铺板大学。”

 

“你是学徒弟的?!”她惊愕地拉长声音,脸上的笑容消逝了一半。

“伯母,我是个穷人,共产党来了才翻身参加工作,父亲是堂倌,妈

妈又死得早,你想我怎么能读到书?”“哦!──”她点点头,又咕

咕地抽起水烟,转过话题皮笑肉不笑又问:“现在担任什么职务

呢?。

 

“农村工作组组长。”

 

“农作工作处处长?”她的脸上又浮起了笑容。

 

“不是处长,是组长。”我作了纠正。

 

“组长?──”她的眼儿定了,手上的纸捻也象灭了样,不再冒烟:

“就象我们居民委员会的居民组长么?”

 

我笑笑,不便解释,只好“嗯”一声,屋内陷入一阵难堪的沈默,我

正琢磨该怎样转个话题,缓和这凝固的局面时。此时她从厨房走出来

笑着说:“妈,你净唠叨这些干什么?我向你说了千百次,现在共产

党领导的国家,不讲长不长,官不官,只讲为人民服务,掏大粪,擦

地板,也是革命。”她不好意思地笑笑道:“我看,当官总比当百姓

好,任何时候坐车坐轿的总是头头。”“那是工作的需要呀!”她急

了,向我递个眼色,意思是别和她罗嗦,我默默点点头表示知道。

“好啦,吃饭吧?”说着,她摆开筷子端来饭菜,我先为她母亲斟

酒,再给自己斟,她突然抢过我酒杯说:“吃饭吧,还要回乡上,醉

了骑车会出事。

 

她妈妈从表情言谈看出我们感情非一般了,似乎木已成舟难以挽回,

便强着脸劝我饭菜。对她这种虚与委蛇的情感我淡淡地应付着,心里

却在想:母亲和女儿的思想和性格为什么这样不同?这大概是达尔文

进化论上所说的,“任何生物都有它的遗传性和变异性”吧,可也不

会有这么大的悬殊啊!为什么两者之间又有这样大的悬殊?最后我的

答案是:社会制度的巨大变化年轻人跟上了,老一代人的思维方式仍

留在旧有的土地上,还是用陈腐的观点看问题。饭后,她妈妈借故走

了,目的让我们叙一点儿女之情。她收拾碗筷,引我到妈妈往室小

坐。这住室在楼上,一间床,一把长木躺椅,临窗方桌上摆满了小巧

的泥塑菩萨,铜香炉,经书,木鱼。我在木躺椅上坐下来,问道:

“你妈妈是佛教徒?”“念了几十年经,改不了,封建思想的人是这

样。”她放下窗帘,说:“你喜欢她吗?”我毫不掩饰情感:“不太

喜欢。

 

“为什么?”她身子一怔坐在我旁边急促地问:“是不是她思想太可

笑,老想着当官和有钱的是吗?”我想了想毫不客地说:“和我过去

当学徒时所见的老板娘一模一样,一切从利益出发,对儿女婚姻也是

如此。”她赞成我的观点,但却宽慰道:“让我们今后慢慢帮助她,

人上岁数了总跟不上社会的发展。──呵,我给你两本好书看。”

 

“什么书?”说到书,我立刻来了兴致,她弯身从床下木箱中取出两

本给我看,一本是《茶花女》,一本是《唐诗三百首》。她指着满是

尘厌的书页说:“《茶花女》,是世界四大悲剧之一,法国小仲马写

的,写得好极了,准会把你吸引住,我在读初中时就看了,看得来流

了眼泪。听老师讲,小仲马是大仲马的儿子,一个花花公子,不知怎

么他后来想到要写书了,便不再出门,成天呆在屋里写。写呀写呀,

写了几个月写出这个剧本,给大仲马看。大仲马不相信儿子能写出东

西,随手扔在桌上,可晚上拿着一翻,入迷了,一口气把它读完,喜

得拍着桌子说:‘奇迹!奇迹!’当《茶花女》在巴黎国家剧院公演

时,整个法国轰动起来。在演完谢幕,观众把小仲马从台上举起来,

连续向空中高抛,他穿的燕尾服被扯成条条。当时法国男女青年,得

到小仲马一条布片,视为无上的骄傲和光荣。

 

我听得入迷岔断问:“真写得这样好?是什么内容?”她说:“爱

情,两个人的爱情,最悲最悲的爱情。”我感到一阵糊涂,进一步

问:“爱情又怎么是悲剧?”

 

“世界上最大的悲剧就是爱情。”她按照她的理解与想象说:“当爱

情爱得最深最真的时候发生了误解,便公出现最痛最悲的悲剧。所以

说最悲的爱情是双方的误解,也就是最感人最动人的爱情。

 

我笑了笑,翻翻手上的《茶花女》一书道:

 

  “对于这东西还没有尝试过。”

 

“未必你想尝试?”她把头靠在我的肩上:“那我们就闹一架好

不?

 

“怎么闹得起来,我一看着你喜欢都喜欢不完哩!”我亲了亲她的脸

蛋儿,说:“你要闹闹去,反正我是不会闹的。”

 

“呵,我再送你一件礼物,还是我小时玩的。”她跳起来,又从床下

木箱中取出一叠洋画(过去每包香烟盒中都有一张洋画)说:“你

看,这前面是画,后面是唐诗,带在身上方便,好学习。”我珍惜地

看了遍道:“好东西,我收下了。一直收藏到──”

 

“收藏到什么?你说出来。”她也知我下面的话是什么意思,却非迫

着我说。我作好防范准备,笑着一字一语道:“直收藏到我们有

……”她扑到我身上,用手塞住我嘴:“不准你再往下说,不准你

再往下说。

 

在笑声中我们抱在一起,吻在一起。谁个姑娘不喜欢爱她意中人的甜

言蜜语,但又怕这些甜言蜜语烧昏了她,便故意矜持作态做出扭捏表

情,这最能体现出一个少女的天真烂漫,以此更能得得到男性的怜

爱。她们多么希望男性用炽热地爱去卷起那神秘爱的面纱和刺激爱的

花朵,可当你的手快触到这花朵时,她又急忙收敛起来,只留些令人

耐人寻味的猜测,使你难以捕捉她的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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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诚实带来的惩罚

生活的彩带绚丽多姿,时代的洪流奔腾向前,社会一派祥和,人民沉

浸在幸福之中。我比其它人似乎更幸福,因为我正畅游在爱情的海洋

里。爱呵,炽热的爱!她给予我愉悦,动力,希望。自此,我们经常

在一起,不是去公园划船,就是去草堂拜杜,不是去武侯祠欣赏石

碣,便是骑着自行车在田野上飞驰。我们谈论的题目多是人生、未

来、事业、理想,讨论的中心又常是文艺创作。一次,我们带着侄女

居敏去人民公园划船,她问我:“我发现你和你姐姐关系特好?”我

道:“很小时候妈妈就死了,是她把带我带大的。”她对我身世来了

兴趣,提出要求:“你能不能讲讲你童年的故事。”于是,我们一边

划着小船,我一边向她讲述我童年有过的辛酸:

 

我家三代很不幸,爷爷是成都同兴公烟店的管帐先生,给陈姓老板管

20多年的帐,忠心耿耿,巴心巴肝。可陈家老板的儿子不争气,又

赌钱又抽鸦片烟,一年春节赌输了钱,偷偷回烟店来偷,巧好我爷爷

睡在钱柜上,他便拿着侧烟刀,话活将我爷爷砍死,这是当时轰动成

都的一件大案。陈家老板还有慈善心肠,赔了我们不少钱,我爸爸三

弟兄和两个姑母才活了下来。大概是我出身不久,我家才从新繁县崇

义桥乡高家巷搬到成都市打金街,父亲用分家得到的钱开了家杂货

店,雇有两个店员管理生意。我生母姓杨是苏坡桥乡人,一个道道地

地的农村妇女,爱儿疼夫十分厚道。我出身时家道不错,父亲爱得不

得了,还未开步走就买下了红头大耳的木马车;发音还不准就教我看

图识字;第一件新衣还未上身,第二件新衣就给我准备好了。有次我

调皮打碎了邻家窗上的玻璃,邻家大婶尖着嗓子:“短命的,死挨刀

……”父亲黑脸跳出:“你咒什么,莫说打碎了你一块玻璃,就是

打碎你家的象牙壶,也没有什么了不起,赔就是。”谁知妈妈死后不

久,继母温氏一过门,父亲的脸忽然象成霜打的泥团,又冷又硬,哪

天不是一打三骂。我和姐姐被撵到一间又湿又黑的小房子,睡在一张

又破又烂的木板床上,被套是妈妈原先结婚时的蓝花白底家居窄篷布

的陪奁,由于年久到处都是洞。棉絮不仅黑,而且硬,盖在身上象一

幅门板,枕头似城墙砖,还有一股难闻的汗酸味。房子没有望板和地

板,四根立柱经常长出灰醭醭的霉菌;两侧的顶窗早破了,风来雨往

钻云透月,睡在床上也能数清天上的星星。房子后边是家用厕所。厕

所连着邻院的葡萄架,一开春四足蛇、青竹标(青颜色的蛇)就打这

里溜进屋。一个晚上,有条蛇爬上了床,吓得姐姐“哇哇”地叫,划

燃火柴一看,是条酒杯粗的菜花蛇盘在枕头边,还吐着红红的舌头。

父亲醒了,捏着马鞭子走来,一看是蛇退了三步,跟在后面的继母嘴

一撇说:“蛇怎么会上床,肯定你俩捉来的。”未等我们姊妹分辨,

雨点般的马鞭子落了下来。父亲还一边粗鲁地骂:“狗日的,杂种,

逮些蛇回来……”我和姐姐跪在地上不断流泪求饶,但是失去爱心的

父亲恨不得打死这双无母的姐弟。站在一旁的继母,并不劝架,搂着

怀里奶娃摇哄着。由于父亲的咒骂与鞭子呼啦声,蓦地奶娃吓哭了,

后母把眼一瞪道:“拿出去打,莫把我乖乖么儿吓掉魂了。”

 

父亲象执行圣旨的武士。立即恶狠狠地把我们姐弟扭到另一间屋去再

重新打。我姐姐怕爸爸伤着我,一下扑在我身上,用双臂紧紧抱住

我,哭着说:“爸爸,你打我吧,妈妈只留下一个弟弟呀!打我呀!

打我呀!”不知是我爸爸打累了手,还是被此情此景感动,终于停

住。温氏后母不仅对我们姊妹不好,还特顾娘家,经常拿钱回去,再

加上父亲不会经营,在继母死那年,杂货店也就垮了。父亲又找个姓

周的二婚填房,此时我已12岁,不久经姐夫介就出门作学徒了。我的

一生都是姐姐在关照,她就象我母亲一样。现在我参加革命工作,日

子比她好过,我可不能忘记她啊!

 

她被我童年的往事感动得伤心落泪,久久地凝目长天说:“还真不知

你有这么苦,现在才知道你为什么这样热爱党和毛主席。”说到这里

她话锋一转问:“你爸爸现在情况怎样?你恨他不?”我停下桨,搂

着身边小侄女说:“我为什么要恨?他毕竟是我爸爸呀!他一生也不

幸,杂货店垮了后也去帮人,在大北茶厅坐柜,靠工资吃钣。去年参

加他们工会成立,喝酒喝得兴奋过度,得了中风后遗症偏瘫在家,我

每月拿回工资一半养活他和继母。

 

“你真有孝心,不恨你父亲。要我可能办不到。唉哟不好……”她一

声惊叫,出手去抓小侄女居敏,居敏己经掉在小河中,拼命哭喊:

“舅舅,舅舅……”

 

原来河边花丛中跃出一只蝴蝶,侄女站起来用手去抓,不趁掉在了小

溪中。好在溪水不深,未淹过她头,我一把把她抓上了船。小侄女不

依不饶,叫我赔她花衣服,她和我都笑着答应:“赔,舅舅,

……”

 

我们回到图书馆,找来衣服给小侄女换上后,便带着她上街在一家布

店买了一段花布料,算是赔偿,也是我参加工作后作舅舅的对小辈的

一点表示。谁知这表示,险些丢掉了共青团的团藉。

 

原来三天前,全区召开党团员大会宣布:国家从某月某日起继粮食

“统购统销”之后,再对“”棉花、棉布实行统购统销”,在此期间

任何人不准私自购买布料。如去购买,便是严重违纪,将受到严重的

纪律制裁。我只想到赔偿侄女的花衣服,却忘记了这件事。几天后机

关非党团员干部也作了宣布,她立即打来电话问我:“买布前知不知

道此事?”我不骗她,诚实回答:“知道。”她又问:“既然知道,

为什么要违犯?”我紧张得不知该怎么回应,电话里传来她那不可抗

拒的声音:“立刻向组织交代,争取从宽处理。”我不着过多考虑,

认为作为一个革命干部应忠诚老实,不能隐瞒任何错误,便立即找到

组织主动作了坦白交代。由于我和区长李云成的矛盾关系,团支部书

记又是我讨厌恶心的李德明,在支部生活讨论处理我的会上,竟要开

除团籍,后报到团市委备查,巧好原青龙乡土改工作组组长叶青分管

纪录,特地来找我谈话问清此事的前因后果,最后给予我警告处分三

个月。她得知后百般安慰我,宽解我,鼓励我说:“没有风浪的爱情

不是爱情,没有波折的人生不是人生。列宁说:‘教训使人变得聪

’。荣,我会更爱你。”言毕,不停地狂吻我。

 

就在发生此事团支部作出开除我团藉的时候,在北京召开的全国第一

届第一次人民代表大会传来毛泽东当选为国家主席,坐在收音机旁的

我激动得热泪盈眶,当即兴奋地高呼:“毛主席万岁!万岁!万万

岁!”使在坐的全体机关同志跟着我呼起来,喊起来,跳起来,真情

实意没有丝毫矫揉造作。50年代反右前的毛泽东,在我们心中就是一

轮太阳,红彤彤的太阳,救国救民的太阳,谁能想到他竟是最残、最

狠、最毒、的暴君呢!历史作弄我们整整半个世纪,无产阶级专政几

乎吞噬了我们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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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跳舞引出的风波

我是一个思想较为保守的人,机关里有人说我是封建脑瓜,在团支部

会上,我竭力反对跳舞,理由是男女扭到一起脸贴睑,胸擦胸象什么

样子。其实心里最不满意的,是每逢星期六或星期天,上面一些领导

总以组织名义把机关里一些最漂亮的女同志选出来去和首长跳舞或和

外国专家(当时主要是苏联专家)跳舞,我也说不清楚是种什么情

绪,反正反对!她喜欢跳舞,是个舞迷。初秋的一个周末,我们相约

晚上六点在青年宫看匈牙利影片《废品的报复》。我早早地骑着车从

30里外的金马乡赶到她的机关,且不说“远征”的辛苦跋涉,沿途道

路的坎坷颠簸,单那跑出的汗水也足有一海碗。30里崎岖小道未花上

30分钟,车速之快有如闪电,恨不得立刻见着热恋中的恋人。我们看

完电影,再挽臂街市,漫步林阴,然后藏在花丛中谈天说笑,数天上

星星,静听秋虫鸣唱,这是多么令人迷醉的想往……

 

谁知到了市图市馆接待我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好友春芽。春芽见着我

笑嘻嘻地把黑黑修长的眉毛一弯,半开玩笑半认真的说:“你的‘地

’跳舞去了,叫我陪你。拿去,这是给你的电影票。”一盆凉水当

头泼来,我坐下把电影票揣在口袋里,闷声不响地看画报,投入脑海

的却不是视象,是烦躁难以忍耐的等待。春芽窥出我内心的秘密,哈

哈一笑打趣道:“怎么,难坐吧,有我陪还不行么?”我装着无所谓

的样子说:“难坐什么,有画报看,有茶喝,还有你陪着我。”春芽

又是一笑,诡秘地瞟了我一眼说:“好吧,那你就乖乖坐着,我一定

当好呵姨。”我毕竟不老练,没性子耐下去,终于把画报一,问道:

“她到底到哪里去了?”“跳舞去了。”春芽静静地不动声色地笑嘻

嘻回答:“跳舞?交际处接走了。”我的心象骤然掉进了五味瓶的冰

水里,说不出是个什么滋味,近于失态地再问:“和谁跳?”春芽格

格笑起来,拖长嗓门道:“和谁跳?当然是男同志──怎么啦,吃醋

了?”我立起身,吸烟的手微微颤抖,血液跑得很快,象个要炸的石

灰坛。不过,我忍耐着。“你的脸怎么白了,额头在出汗,生病了

吧?”春茅惊叫起来。“没什么”我回身坐在桌边不再说话,一个劲

地吸烟。,由于吸得过于猛烈,烟味钻透支气管引起一阵剧烈的呛

咳。春芽慌忙地给我换杯热茶,又解释又安慰道:“不要误会,她不

是和一般男同志跳,是交际处车子接去的,和外国专家跳。

 

“和外国专家?”我的头象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嗡嗡地叫。在很

早前就听说,交际处常在市里请一些漂亮的女同志去和外国专家跳

舞,她也曾被邀过两三次。我听说后虽然有些不舒服,但未怎样计

较,因为我们的约会并未受到妨碍。想不到现在竟然这样“侵犯”了

我的利益,无名火骤然而生,笃地站起将口袋里的电影票撕成两段用

纸包上,抑制痛苦的情感强作平静交给春芽说:“我走了,她回来请

你交给她。”春芽接过纸包不知内情,看了下腕上的表说:“8点50

了,你再坐一下,她很快就回来了。”我冷冷一笑道:“我还有工

作,今晚10点有个急会。”

 

夜色朦胧,灯光依稀,我浑身乏力,两腿发软,费了很大的力气把车

蹬回乡政府。心里想些什么也说不清,恨不得向柱头重击。进屋点上

煤油灯,临窗伏案学习起来,但哪里学得进,思绪如涛不平静极了。

约摸11点左右,听见乡政府大门被自行车撞得“冬”一声,我知道她

来了,即关上门把灯吹灭倒上床装着睡去,自行车随着脚步声来到了

门前,她先是叫我名字,我不理;后又敲门,我还是不理。她急了,

低低地啜泣起来:“开门呀!有什么说清楚嘛。呜呜,呜呜……”我

仍然不出声,心里感到报复的快意。她见我不搭理带着哭声走了。我

于是内疚觉得似乎有点过分,跳下去准备开门追去。但当手一触门框

便缩了回来。我想她不会走肯定找“救兵”去了。果不出所料李乡长

陪着她来了,我又急忙装着睡去。“小黄,小黄,开门!又不是小孩

哩,还耍脾气。”我应着点燃灯开了门,假意打呵欠:“这么夜了找

我有什么事?”李乡长戳我一下鼻子,笑扯扯地说:“戏莫在我面前

演了,闹意见啦是不?”说着回头向她道:“小肖,我的‘任务’完

成了,现在该你登台了。”他狡黠地一笑,掩门退了出去。

 

在灯光照射下见她一双红肿的眼睛,脸上的胭脂被泪水冲出两条小

沟。她卷着连衣裙,直直地对着我坐下来,因激动而鼓胀的胸脯还在

剧烈起伏。屋里好一阵沉默。我闷头闷脑装着无事的样子,大口小口

地抽着烟,撅着嘴把烟圈儿吐的又长又细。她终于耐不住说话了:

“你说说,为什么要把电影票撕成两半,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我慢悠悠地道:“这得问你自己!”她极其平静,话声里

充满委屈地说:“问我自己?我有什么好问的,今晚就是去交际处跳

了下舞。”我把烟头一扔,“呼”地站起来余怒未息近说:“我是中

国人,有中国的生活习惯,对来自西洋的那一套东西不喜欢!告诉

你,要么你就和外国人跳舞去,要么我们就好下来

 

她听着又哭起来,而且越哭越伤心,我怕惊扰其他同志,便和她走出

乡政府,跨上石桥倚着栏杆“谈判”。谈判的结果:她不再去交际处

跳舞,我必须戒烟。我问为什么,她红脸羞怯地白我一眼:“吃烟,

把一个嘴巴吃的‘喷臭’,怪难闻。”我放声笑起来,爽朗地大声

说:“好,上有青天,下有流水,我从今以后不再吸烟……”,她岔

断我的话问:“如果再吸呢?”。我调皮地把肩一耸:“除非你不爱

我。

 

“去你的!”她捅我一拳,随即倒在我的怀中。

 

平原的秋夜清风徐徐,湛蓝的天上缀着稀疏的星斗,一弯上弦月沉浸

在波光粼粼的江流里,睡鸟藏在飘飞的嫩柳丛里欢快地打着鸣儿。青

蒙蒙的水田浮着葱茏的麦苗,蛙鼓敲打着宁静的田野,为激越沸腾的

时代唱着颂歌!啊,岁月是这样的美好!生活是这样的甜蜜!我们紧

紧地偎搂着、偎搂着,忘记黎明的晨曦已悄悄地来到我们身边……

 

我没有“食誓”,她也没有“毁言”,一个不吸烟,一个不跳舞,可

是并未保守住这段纯真的爱情。因为,在一个充塞政治的社会里,一

切取舍都是为了“需要”。为了“需要”,她后来还是舍弃了我,不

过直到50年后的今天,我也没有再吸烟,不是遵守誓言,而是为了健

康长寿,期待暴政的崩溃,看着全国人民把毛泽东的腐尸从天安门拖

出来鞭挞,还历史清白与公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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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民 主 论 坛》 ────────┐

│                            │

│ 出版者:(美国纽约市)民主亚洲基金会(asisdemo.org) │

│ 主 编:洪哲胜(Cary S. Hung, Ph.D.)         │

│ 电 邮:caryhung@gmail.com              │

│ 网 址:http://asiademo.org/             │

│                            │

├────────────────────────────┤

│                            │

│ 订阅处:dforum-subscribe@yahoogroups.com       │

│     (接到回应时,请回信证实订阅。)       │

│ 投稿处:dforum-owner@yahoogroups.com         │

│                            │

└──── 让中国人从内心里面发出文明得意的微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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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本為建立獨立人格文化而呐喊的
· 黄河清著作《中国没有明天》引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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