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荷塘夜色浓浓情
大既有一周时间未见到她,我感到特别烦躁,梦觉和陈崇阳竭力怂恿
我去市图书馆找她,还鼓励说爱需要勇敢,不要放弃任何的追求机
会。巧好这时她来电话说有事,要我去图书馆找她。实际是她一同毕
业于省女职高的三个女孩子,为了对她人生负责,策划了一场共同
“审查”我的闹剧。她们省女职高也和我们市委干训斑一样,每人都
有一个绰号。她人生得白净又矮胖,绰号“地瓜”。另三位“审查”
我的女孩子,一个绰号叫“灯影”的赵素华,因她瘦而且高,一身没
有什么肉,象个皮灯影;一个绰号叫“春芽”的李春蓉,长得嫩气模
样儿好看,赛过一朵初绽的迎春花;一个叫“蝴蝶”的胡德华,因谐
音而定。可她事前没有告诉我这个“内幕”,只说某天某日去。
我没做任何准备,穿着土里土气,骑着一辆破自行车就去了。在1952
年以前国家机关干部绝大部是供给制,每月是12,000元(旧币,合新
币一元二角),后改成每月五元人民币的包干制,虽然其它费用仍由
国家负担,五元人民币又能做什么呢?好在那时的年轻人不喜欢穿
戴,也不上酒店坐茶馆,除缴纳党团员应交的费用外,便是买几本
书。那时,我热天的打扮是灰布制服,加草帽草鞋;冬天的打扮,是
蓝布棉衣棉裤,大圆口解放鞋。我去图书馆的那一天也穿着这一身。
图书馆在祠堂街有三栋房子,一栋是借书处和阅览室,一栋是藏书
室,一栋是工作人员住室。住室这一栋临街,左侧靠荷花池,后面通
人民公园。到了图书馆我向传达室走去,一个女同志挡住问:“同
志,你找谁?”
“找肖俊华同志。”我怯生生的回答。
“哦!”她两个眼儿在我身上溜了几转,似笑非笑地问:“公事还是
私事?请填会客单。”
我难住了,该怎么回答:说公事吧,是什么公事?说私事吧,又是什
么私事?使我更为发愁的是填写会客单。我的天,我写出的那几个字
还不如小学生啊!她见我迟疑,便进迫道:“同志,你说呀!是公事
还是私事?……”
我难以正面回答,只好红着脸支吾:“没什么,她大概不在吧?我改
天来。”我推车慌忙往门外走,听见她爆发出一阵笑声:“地瓜快
来,你女婿走了。”
她从藏书室冲出来,一边叫我,一边笑骂道:“春芽,你别高兴,到
一天我才和你算账。”
我进得她们的寝室,还未看明白眼前一切,一串女孩子银铃般的笑声
推前拥后地挤了进来。这些姑娘也没有一个羞字,嘻里乐啦地说开
了:“不错嘛,老里老实的,象个工人样子。”
“打个空手来,糖也不买一点。”
“还怕羞吗?低着头……”
我一时手足无措,不知该怎么对答。她呢,无所谓的笑着,似乎向她
同伴说:我找这个对象不错吧?好一阵后我发言了:“同志,你们的
机关枪、迫击炮轰够了吧?现在该我反击了。不怕你们嘴利舌尖,今
后可不要找个傻女婿,唱‘驼子回门’啊!”(驼子回门是一出川
剧,讽喻一个漂亮女孩找又丑又呆的女婿)
春芽、蝴蝶、灯影尖叫起来:“可不得了,地瓜,将来你准不是他的
下饭菜,跑在我们娘屋来撒野了。”
她扬着眉得意地笑道:“你们以为别人是一张嘴巴,说不过你们三张
嘴么。”
灯影把脸一刮:“地瓜,羞不羞啊,门都没有过,就帮起腔了。”
蝴蝶道:“我们走吧,别打扰人家说知心话,惹横了‘牛’,谨防用
角来擂你。”
在格格地笑声中她们飞了出去。她瞟我一眼道:“对她们就得轰,装
老实会缠过不休。”
我笑,看了看四周说:“这儿不错,好读书。”
“你真是个书迷,走到哪里都想着它。”她虚掩上门,在我对面坐下
来说:“一个人要正确使用时间,注意大脑休息,书过于看多了,不
利于健康。”
我说:“我又不打球,也不喜欢跳舞唱歌,除了看书就觉得没什么事
可做。”
“现在也是这样?”她明媚一笑,提议说:“今晚去划船,划船挺好
玩,不仅能锻炼身体,还充满了诗情画意,我们把船划到荷花池中心
去摘莲籽吃。新莲籽又香又脆,好吃极了。”我笑着点头问:“就是
我们两人?”她道:“未必你要请春芽、灯影、蝴蝶参加?”
我故意道:“她们是你的同学和同志,请不请关我什么事。”
“你以为别人没约会,她们都早有了对象,上周灯影和她爱人跑到华
西坝去耍了大半夜,回来时,头发都乱成了一个鸡窝,见着我只是不
好意思的笑。”她小声说:“你想,她们会不会来?”
我一阵心热想上前吻她,她推开我道:“你不是想看书吗,我给你取
几本来。”她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取来几本书说:“这是新出版的苏
联小说《收获》,写的是一对恋人因战争而分别,后来男的负了伤因
消息之误,女的以为死了便和另一个人结了婚,不久男的回来了,三
人之间形成个矛盾重重的三角恋真不好解决,”我听着深皱眉头由不
得关切地问:“后来呢,后来她(他)们怎么解决?”她望着我灿然
一笑:“感情的事说不清楚,你看了就知道。”她说,随手送来第二
本书“道是《远离莫斯科的地方》,也是才新出版的新书,你看这有
一首诗……”我顺着她手指卡住的方向看去,并轻轻诵读道:“……
爱情不是秋天的泥泞,也不是冬天的雪,爱情是一支歌,然而这支歌
是不容易编好的……”
“写得好不好!”她抬起发亮的眼睛问。
“好,”我说:“我们现在不正在编这支歌吗?我想我们会编得
好。”
她阖上书拢拢头发道:“你准备怎样编?”我一下抱着她:“我们不
正在编吗?”
“去你的,”她逃开我的手:“要这样编就太简单了。”
“你说该怎样编?”我笑,有点不好意思。
她想了想,摸着发红的脸颊:“爱情莫过于相互的帮助和体贴,要把
感情建立在忠实的基础上,不能欺骗,不能说谎,不知怎么我总担心
今后你是否永远对我这么好?会不会去爱上其它女同志?”
我沉默了一下想了想,认真地道:“我是个学徒,旧社会受尽了苦,
你能看上我,我便感到最大满足。只要你对我不变心,我还会变心
吗?何况我们俩人性趣一致,爱好相投,会胜历史上与现实中任何一
对恋人。”说着我背诵了新读到《长恨歌》中四句:
“在天愿为比翼鸟,在地愿为连理枝。
天长地久有尽时,此恨绵绵无限期。”
“真的这样?”她扑到我的怀里用手抱着我的肩头,偏着脸道:“你
还不知一个女孩子的心,当她决定爱上一个人后,便再难以转向。因
为她人不能出卖自己的清白与情操,把少女的骄傲给了这个又给那
个。荣,希望你能永远爱我,我们生生死死不相离!”
我紧紧地抱着她,狂热地吻;她舍不得松开手,舌蕾在我口中旋转。
夜幕降临了,黑暗渐渐吞去了房中的轮廓,她好一阵才说:“我们走
吧,该去划船了。”
我挽着她向人民公园荷花池走去。
周末的人民公园,浸沉在欢乐中,到处灯光闪烁,歌声悠悠;楠木林
里人群熙攘,笑脸张张;假山后面情侣对对,偕手揽腰;舞池里,成
双成对的靓男美女在霓虹灯下翩翩起舞……时代是这样的欢乐,社会
是这样的祥和,岁月是这样的谧静,叫我们怎么不歌怎么不唱啊!我
们从图书馆的后面竹门进入人民公园,沿着一条窄窄的石板小路逶迤
而行。石板路深藏在树丛中,脚下的绿草小花透出阵阵清香,清溪里
支支游船在桨挠的划动下轻轻前行。我们租了一条小舟,相偎而坐,
然后挥着木桨一前一后的划起来。夜黑黑的,蓝蓝的水带象条深灰色
的长缎,紧紧缠绕着两岸花草和柳树,四周静静的头上星儿无语地看
着我,只有两片桨桡划动的响声。小船沿着溪流驶进荷塘,荷塘在月
光下象一幅水墨画,硕大的荷叶在微风中轻轻地摇曳,塘水中沉着一
弯新月,新月象只小船在水底游弋。我们没有说话,心儿里却溢满人
世间最好的甜言蜜语。人们常常议论幸福,可什么是幸福?我以为幸
福就是和相爱的人在一起,谈论事业、理想、前途……。
船划进荷花池深处,这儿远离岸畔,早已避开人们的视线,只有当头
的星光和月亮,偶尔有几声鱼跃和断续的蛙声。她深情地望我一眼
说:“就在这里玩一会儿吧?”我点头同收桨,她放桡停船,我们俩
紧紧地拥在一起,她软软的身躯灼热逼人,柔肢细体紧偎于我的怀
中,一股强大的电流立即透过我的全身直冲脑门,我浑身发颤,语不
成声地说:“华,亲爱的,我爱你,爱死你了……”这时的她,已完
全陶醉在爱的天河中,连回话的力气也没有了。渐次渐次我们再没有
话语,只有相互的心跳与急促的呼吸,似乎再甜再密再柔的语言,都
难以表达此时的缠绵。爱是酒,爱是蜜,醉卧在蜜与酒中的我们,忘
记了世界,忘记了荷塘,在偌大的环宇中似乎只有她和我。一阵微风
使我们苏醒,她轻轻推我耳语地道:“亲爱的,有船来了”。我睁开
醉眼,一阵满足的微笑,举着木桨划动起来。她一边划桨一边把手浸
在水中,说:“好暖的水啊!”
我从池里捞起一柄莲蓬递给她:“你不是喜欢吃吗?”她接过莲蓬,
剥去籽壳,放一颗在我手掌里,说:“你也吃,好香好脆。”我轻轻
嚼着,说:“真的,又香又脆,好吃极了。”她笑了笑,向四周看了
一眼说:“那船见我们在这里又划走了,嘿好清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了。”我闻言移身又去搂她,可一扭动,小船就剧烈荡动。她抓着我
的手道:“轻一点,别把船弄翻了。”我附着她耳朵小声地说:“翻
了船,洗过澡不更好么?”她道:“我又不会泅水,淹死了怎么
办?”我说:“有我一起,再深的水池淹不死。《收获》上不是说,
“水不沉人的。”她道:“不沉人的水是重盐水,这水要沉的。”我
借势推推她:“走,我们试试。”她死死偎着我,以告饶的口吻说:
“哪个星期天,我们到城外小河去游泳,你好好教我。好久以前我就
想学游泳,一则找不到老师教,二则怕羞,鼓不起勇气。”我拍着手
掌道:“好好好,你教我文化,我叫你游泳,同等互利。”
“才不互利哩!──”她戳我一下,笑着把头低下。这话包含着什么
意思,我是不清楚的,我也没有去思索它。她见我并不注意,才继续
说:“读书的时候我也去过游泳池,可一见有些男的不怀好意,一双
双眼睛都掉在别人身上,从此我在不去了。”我气愤地说:“旧社会
当然是这样,到处是流氓阿飞,他们调戏女人,无恶不作。可现在
敢……”她同意支持我的观点说:“所以我觉得社会主义制度好,女
同志不再是男人的花瓶。爱情建立在平等基础上,谁也不压迫谁。不
过有一个时候,我总觉得不恋爱的好,恋爱要消耗掉人的精力、时
间,常常弄得你六神无主,什么事也做不成,所以约里奥.居里夫人
就发誓不结婚,决心把毕生精力献给科学。我呢,决心把毕生精力献
给社会主义的图书事业,不知怎么一碰到你这决心就改变了。”我哈
哈地笑起来打趣道:“我到成了罪魁祸首。”
“谁怨你,我是说我的意志太不坚定。”她说:“我到觉得我影响了
你,要不是我这时你又坐在灯下学习了。真的,我并不希望你来陪我
玩,可我总想和你在一起,我也说不出是什么原因。荣,你说说是你
影响我,还是我影响你?”
“这个公案我断不清,只有请包公来。”我划着木桨回说。她嘿嘿笑
道:“你呀,真有趣,包公怎么会来断这个案子。”她说完,娇憨地
伏在我怀中哧哧地笑,我用手为她梳理着头发,静静地听着蛙声鱼
跃。
她猛然抬起问我:“现在团中央号召青年开发边疆,我们报名去,那
儿虽然艰苦,可我认为挺好。”我表示赞同道:“我早有这个打算,
就怕组织不同意。1950年抗美援朝战争爆发,我就申请去当志愿军,
可是说我年龄太小,批不准;后来1952年我又申请进藏,还是没有实
现愿望。我一直都在想,如何把自己青春全部献给祖国,把生命献给
党,让年华爆出绚丽的火花。现在,我尽管热爱农村工作,我总觉得
使不出力量。……”此时,又有只船向我们停泊的地方划来,船上也
是一对情人,她深情望我一眼,扰扰头发说:“走吧,我们换过地
方。”我会意,挥动木桨把船儿向另一处划去。她坐在船头,用手分
开荷叶,轻轻哼起歌来:“生活是这样灿烂,时代是这样美好,亲爱
的祖国呵!让我把您紧紧地拥抱。献上我炽热的心,为把社会主义大
厦建造。……
优美的歌声在水上滚,在风中飘。夜天明净如洗,雾露洒向大地催化
生物的成长。明天,花更红,草更绿,生活将会更加美好。可是谁也
没有料到,明天给予我的却是巨大的灾难,28年后我“改正”归来寻
旧到此写下了一首回忆的诗:“萧萧华发步不矫,含泪依稀上小桥,
当日春花秋月事,至今遥遥未全消。曾驾小舟桥下过,她挥桨楫我扳
挠,轻歌浪里拍水笑,细语柔情挂柳梢。夜多静,月多好,轻轻推,
慢慢摇,摇到荷塘深处去,躲在莲篷语悄悄。谁到人间有恨事?请君
瞧,满塘红鲤跳多高。23年牢狱,情已去,人已老,是谁之咎?此恨
此情,总难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