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正学:行为艺术下课!(二) (首发稿) 文章摘要: “我”是现实中的我,“你”是我的肉体唤起的灵魂,现在“我”被投入大牢,而“你”是自由的,是我的变异和投射,“你”静观着游弋于“我”的玄想之中。 作者 : 严正学, 發表時間:10/23/2009 (二) 迷迷糊糊地我刚合上眼,起床哨子就吹响了,吆喝之声不绝。刹那间,几十条长的、矮的、胖的、瘦的、肤色不一的腿,林立在我的眼前。笼头(牢头)一声令下,立即,我被架起拽进了队列,例行点名报数。 “喜烟!”死囚对着我叫起来,“快给兄弟们发喜烟。昨夜,顺爽了屄,晕了。哈!半夜三更被抓进笼子。”死囚狡狤地眨着眼说:“嘿嘿!兄弟9个多月连屄毛都没踫过……” “我不是嫖娼被抓的……” “不管是操鸭还是嫖鸡都得把喜烟发!” “我不抽烟,没有烟!”死囚立即横眉怒目:“老嫖槌,没烟,你想吃清燉猪蹄还是红烧屁股!” “不,老僧荡钟!” “敲老木鱼!” “给老牌扒皮!”囚徒们尖叫着附和,“兄弟们快说,扒一层还是扒两层?”七嘴八舌的众犯人,牛屄哄哄一涌而上。 我进过看守所也坐过牢,我明白监狱的黑话,所谓‘扒皮’是指强迫新犯人用凉水洗澡,给一块肥皂指扒一层皮,两块就是两层。然后,让你使劲往身上擦肥皂,他们拿盆或桶向你泼水或浇水,直到你擦完一块或两块肥皂,冻得门牙嗦嗦打颤,让你尝够下马威,服笼头使唤才算是入了伙。 嫌犯们缩少了包围圈,齐刷刷围堵过来,就要动手剥衣裤了,我大吼一声:“老大们!昨夜爷带烟进局子时,这帮孙子剥爷的衣裤,连裤衩也扒,兄弟们知道爷怎么说吗?”我卖关子,囚徒们寂然无声,我说:“嘿!爷是思想犯,脑袋的问题,跟裤裆里的老二无关。我拍拍胸脯对马爷们吆喝:是鸡奸和同性恋的出去,我的老二哥就出来亮相。”囚徒们被我逗得狂笑,前扑后仰地喘着粗气问:“后来怎样?”我说:“孙子们发火,骂爷爷我嚣张。沈所长来了,没叫孙子们退出去,却让爷进厕所。所长说:‘都得例行公事,务必请配合’,然后,让一个值班协警来检查,兜在裤裆里给笼头、老大们进贡的烟全搜走了。”接着,我清了清嗓子,故意油腔滑调地把话掷地:“谁还要烟,爷爷裤裆里就一根雪茄!” 面面相觑的众犯们唬下脸等着有人先发作,我吼了:“共产党的监狱,爷爷我坐了十三回,我是流氓我怕谁!”来者不善,囚徒们心悦诚服。片刻,才小心翼翼问我犯了什么罪进局子?我说:“不知道,关了一夜还确实不知道犯了什么罪。”正说着,“提103室严正学!”的吆喝声一声接一声传来。随之而来的是一个年轻的干警,打开铁门后给我戴上手铐,扭着我左膀出去。 抬头看,筒道上方正悬挂着三块木牌,分别写着: “你是什么人?” “这是什么地方?” “你是干什么来的?” 100多年前,印象派大师高更漂泊到南太平洋的黑人岛国——塔希堤岛,被禁锢在浩淼无际的一片汪洋之中,他画下了不朽的杰作《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 哦!“我”是现实中的我,“你”是我的肉体唤起的灵魂,现在“我”被投入大牢,而“你”是自由的,是我的变异和投射,“你”静观着游弋于“我”的玄想之中。 我想起一首小诗: 我问你是谁? 原来你是我, 你我百年后, 有你没有我。 佛家说,银河系是大千世界,太阳系是小千世界,你不过是这个星球的微尘,芸芸众生之一。 唯物论者说,人是由兽进化而来,因此,人是动物世界一裸虫。人自称是“万物之灵”,“弱肉强食”是社会的常态,把握绝对权力的人,就成了“万恶之首”。 于是,“你”对“我”说,你家的旧相册里,有一张绿荫下长椅上回眸而笑女孩的老照片,这就是你母亲陶佩芳少女时代的倩影。当年,她正是海门(台州)博济医院的学生。关于你父亲知之甚少,只知道父亲严尧中是浙江镇海人,曾有一张戎装骑马的老照片,已在文革中烧毁。像那个年代报效国家的热血青年,投入国民革命和抗日卫国战争里。中共取得对大陆的统治权后,旧职人员均沦为“历史反革命“,罪不可赦。 父亲出狱后,曾找过当年中共浙东三五支队原海门区区长徐德,徐德有书证证明父亲曾属他们领导。根据中国共产党出版的党史文献,国共确实有过多次的合与分。日寇登陆台州湾,父亲随军,身怀六甲的母亲避难在乡下的娘家——界牌头“后陶”。 有一日,海门博济医院院长陈建斌,在奶庵岭南遇日本兵搜捕行人,翻译官拿着陈的证件,日兵问:“什么的干活?”陈脱口而出:“博济医院院长”,“院长”听成“县长”两日本兵立即拉起枪栓抓捕他,陈院长一甩手蹿入枫山脚下的乱坟坑中,几束子弹扫射过后,陈的一只脚后跟被打烂昏死过去。半夜冻醒疼痛饥渴难忍,匍匐着爬出来,躲过岭口岗哨的探照灯,就昏死在田梗上。 天亮后被路过的农民发现,得到此消息的母亲喊來你的舅舅、堂舅,义无反顾地前去营救,把发高烧已神智不清的陈院长抬上竹椅,用麻绳缚牢后,用竹杠抬往海门。因日寇仍在奶庵岭口设岗,就只好抬过塘岸村,抬到后陶外婆家救治。 母亲在清洗伤口时发现,溃烂处化脓长蛆,必须立即去海门向博济医院报信和取药。母亲义不容辞从西边小路绕过沙门由江边圩进城,取来药回乡下时,又路遇巡逻的日本兵。东洋鬼子揣着枪,狂叫着“花姑娘,花姑娘”扑过来,母亲转身奔逃,子弹呼啸着从母亲耳边掠过。逃过后丁,躲入竹园,瘫倒在稻杆亭后,被农民送回后陶。 母亲捡回了命,当夜就生下了你。 农历1944年1月11日,你从“玄牝之门”跌落人间。 因为左耳垂上有个先天的耳孔,为此,被护生的姨和舅妈等认为,是十世修善的女子投胎,怀悲天悯人心肠,今世注定命运多舛。 探索人生,你开始学步。那一年,你还不到三岁,迈不稳脚步的你,拎起竹篮去抲鱼,你将浮上水面的“白眼鱼”、“偷饭鱼”兜进竹篮。没想到你提起竹篮时,篮子里水的重量让你失去平衡,头重脚轻栽入河中。你人生第一次经历了生死沉浮的洗礼。 塘岸村边的长河既长又深,下沉时,你眼前一片漆黑,往上浮,呈现着一圈圈昏黄。太阴和太阳、黑暗与光明旋转,黑与黄的较量正左右着你的命运。当荷锄的农夫跳下河抱你上岸时,你手里还紧握着赶鱼的撩篱。 “吖吱”一声,北门开了。“小弟儿来了!”一个慈祥的老太太,抱起你,一边摸你的头,一边高兴地喊起来。娘姨擦干手,接过去高兴地将你顶过头。娘姨家有酒坊,有人将刚蒸出笼的糯米炊饭塞到你的小手里。在你的记忆中,葭芷姨娘家是幼年最好的去处。 唤你“小弟儿”的老太太是陈家的老祖母。木结构的老宅中间有两个道地,你姨叫陶佩珍,娘姨丈叫陈庆逵,陈庆道是他的弟弟,一家人住老宅的西首。 老宅向南走过老道地,吱吖吖!打开南大门,便是绿野和菜畦。姨家只有两个女儿,叫陈夏玲和陈春玲。姐姐带你去时,你是最受宠爱的小王子。三姐妹相聚,唧唧我我的,边聊边背你上阁楼,拍着你,哄你入睡。 清晨,春风透过小轩窗,蛙声聒噪。你一骨落下了楼,拉起姐的衣角,拖着她走出南门,你让姐姐帮你掬一手蝌蚪。这种如墨点一样拖着尾巴的蝌蚪,肚子下已长出了四足,又蹦又滑黏的,都从姐姐手中逃脱。跌落水中,搅浑一泓清水。 夏天,蝉声四起,你赤着小脚丫,跟着哥哥去粘蜻蜓、捉知了。不经意间踏进水田,又抓泥鳅,又捉小鱼,哥没抓到一条,便爬上田埂,你白墩墩的小腿上叮着数条吸血的蚂蝗,一骨落你坐地哭喊,哥来不及捉自己腿上的蚂蝗,先来捉你腿上的,又韧又软,捏着都恶心的蚂蝗捉完后,小腿上多了几个流血的伤口。 秋天,金色的田野上头戴破斗笠,手握一把葵扇的稻草人裂着嘴,坚守着庄稼地。 五岁那一年夏天,没有发生激烈的战斗。你见大人们都躲进家,在门缝后,你窥视一队身穿灰兰制服的军人,从西向东挺进,称作国军和水警队的大兵溃散下來,翻过东山后从海边逃遁,海门解放了。 你的屁股上横着一个比眼还大的伤疤,这是一条日本人留下的东洋狼狗噬咬的疤痕。也就是那一年的秋天,你跟着姐姐、哥哥走读海门二小。海门第二小学座落在衙门前,现称光明路的旧校场边。那天午前,你和小朋友们结伙逃学,涉水湍过马王河跑过光明路跑到芝麻园里时,一条高大的狼狗,从娄家后门蹿出,将你扑倒,撕烂裤裆,随即叼走屁股上的一块肉。 1949年,大陆中国正是划时代的日子,整体命运正在嬗变,权力更迭所涉“娄家”的房主,是国民党政府海门镇长娄月初,已被逮捕等待法办,房屋正被中共没收接管。此时,闻声出来一男子,不知是中共接收大员,还是娄氏家奴,呼走叼着你屁股肉的东洋犬,出来时,抓来一手狗糟泥,往屁股伤口上涂,说是止血。 乱世、凶悍、无知和彻底愚昧全都让你踫上。好心的邻居抱你回家,母亲哀痛欲绝。 你看见母亲手里拿一枚半圆的针,和着眼泪为你缝合了伤口。此后,高烧不退,生命迹象渐微。当听说通航上海的《贸利》号客货轮已返回,正停在四号码头时。母亲疯也似地跑到码头,从帐房手中捧回当年比黄金还贵重的盘尼西灵(青霉素),亲手为你注射,终于将你从死神怀抱中夺了回来。 母亲当年是海门镇仅有两家妇科医院的开业者,母亲开的“天生妇产医院”的产床上,恭迎来了多少新生命,母亲爱自己的职业,曾自豪地对你说:四、五十年代出生的老海门人,至少有一大半是她接生的。可母亲受父亲株连被打入了另册。革命与反革命南辕北辙,改朝换代的非常时期,你实际上早就印上了反革命崽子的阶级铬印。 革命战争烽烟四起,风声鹤唳中蒋军逃窜台湾,台州湾上时时响起空袭警报。 当年台州市叫海门镇,出海之门的一江山岛和上下大陈岛,盘踞着的国民党败军和中共的军队对峙。“飞机扔炸弹”是孩提时代胆战心惊的记忆。那年头,每户家中都有层层厚棉被叠盖的大方桌,桌下就是防炸弹的临时避难所。 “来来来,来上学;去去去,去读书。” 那一天,你正在衙门路海门第二小学上课,突然空袭警报揪心地尖叫,语文老师吓得拿起洗手的脸盆顶着头趴在教室的一角,硕大的屁股对准一班哭闹的小学生。家长们络续赶来,拎起自己的孩子转身逃命。 母亲拉着哥哥来了,像是救星,你立即迎上去被母亲挟持在腋下夺门而去。跑到学校门口被倒地的逃命者拌到。你立马爬起身拍了拍屁股,飞也似地在前边开路。哥哥和母亲追赶你,都融入南门密密集集拥挤着逃命的队伍,在南新椒街如潮一样向前涌去。 “哗、咧咧哒啦!”一架国军的战机俯冲直下,响起一片像压过瓦背发出的破裂声。又一架飞机盘旋而过,哗啦啦!后是啁!啁!之声,飞机撂下一串串子弹。在圣安尼所前的血泊中,有人挣扎,有人转身而逃。回窜的人和继续由北向南涌来的人流汇集,沿天主堂街向西奔逃。结集到同康酒厂南门时,又听见“哗啦、哗咧咧!”巨响,随着尘灰,飞鸦似落下成堆的瓦片。母亲被砸伤时,她猛地将你们兄弟俩压在身下,你感受到沿街的房顶一定全部掀翻了,伸出头在母亲的腋下张望,你惊叫起来说,飞机上印有青天白日,飞行员在机舱中正向下看呢。 同胞相残。“胜者为王败为冦”在生灵涂炭中建树,是中国上下五千年的生态。 你至今无法抹去当日所见,飞机一次次盘旋而过,机尾横亘落下一排排黑色的炸弹。你本能地捧头埋伏,夾杂着震天动地的巨响的尖声呼啸,你似被闷棍所击,“嗡”的一声两耳如堵,万籁俱寂。只见西门河上接连窜起一个个水柱,冲向血色的天空,又骤然喷散洒落,将灼热的水浪泼向卧倒在地人群的后背。挨过一段沉长的静穆,耳朵突然开了窍,你听见的是一片啼号。又是一个水柱掀上了天,“轰”的一声爆炸,刹那间跟前又掀起泥、石、瓦屑和血腥的水雾,像巨浪一样倾盆而下,强烈的轰鸣,让你再一次失去听觉。整个世界立即被黑雾弥漫,一股血腥的硝烟包裹着你,让你窒息。热浪中,一个全身蹿着火舌的人,嗷嗷地嚎着冲出火海又滚入浓雾当中。 烟雾散去时,解除空袭警报响起。近在咫尺,横七竖八地躺着断腿缺胳膊、内脏爆裂、劈头削足的尸体。人血如水,涨满了整整一条西门河,丧命者达一百多人。胆颤心惊中,你亲眼目睹你同班同学陶雨鹏,正和家人围着炸飞了颜面的姐姐的尸体狂哭不已。 历史应记住这一天,1950年2月4日。 此前的那一年中秋节,下着濛濛细雨,不见圆月。其时,一江山岛和上下大陈两岛,仍是国统区,被称作王小娃的蒋匪军仍盘踞于此。 踏过新铺的中山马路,走到南山殿向南拐是石板路,路面铺满积水。难得被母亲带出家门,一切都显得新奇。南山殿前石板道地上三三、两两的工人在纺绳,道地南侧还有一条不宽的小河,母亲牵着你走过长石条拼成的小桥,就进了一户人家。母亲让你叫小山阿姨,阿姨抱起你上了楼,这位小山阿姨來头不凡,唠叨着粟裕,称自己曾是粟裕手下。长大了才知,此粟裕即彼粟裕——中共功勋卓著的粟裕大将军。你还知道男主人叫金启华,是国民党军医,后为人民医院外科医生。 你笑逐颜开,因主人起身时被你发现,这不就是元宵社戏时,在城门头海门书店街面,搭台吊嗓子唱京剧《霸王别姬》的戏子吗?母亲喊他金医生。在金医生书房里,被人冷落的你在地毯上爬,哎呀呀发嗲着吊嗓唱戏,唱着唱着就爬上了弹簧椅。那时节有这种家私的非一般人家,后來知道它叫沙发。你在沙发上蹦跳,被“粟裕手下”白了一眼,你竟号淘大哭,母亲赶紧抱你在怀中。你淘气地看着扮演“楚霸王”的主人,幼小的心灵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形势越来越严酷。后来一天,金医生急匆匆到你家说,林如春被枪毙了。 林如春是谁?为什么枪毙?这,都是你几年后才知道的。林是码头扛行的工头,但他暗中为中共效力,为中共营救过多名被通辑的共产党要员,结集药品、物资支援浙东三五支队,立下汗马功劳,这是留大陆策反人员所共知的事实。 “杀人犹如风吹帽”,国民党没枪毙林如春,熬到解放,抓起林如春,说枪毙就枪毙,留下老母寡妻共十人,在孤苦无依的深渊里挣扎。这样的消息对你父亲、金启华以及所有留滞的伪职人员來说,犹如晴天霹雳。读书后,你才明白,人的命运离不开时势,特别取决于地方政治的变迁。 半个世纪后,林如春被定为革命烈士,可他的子女和你一样成为“老子反动儿混蛋”的祭品。承担过这段历史的重任,却不能逃脱草菅人命的后果,正是个人命运折射时代命运的不幸。 南下的部队越来越多,你们家三楼,也挤下一个班的士兵,传说要解放台湾,国共最后的较量在即。 有一天,那个笑逐颜开整天喊你“小鬼”的小山东兵,噙着眼泪正用钢笔在衣服上写字,而且,所有的军人也都严肃地在衣裤留下自己的名字、家址和番号。小山东实际上还不到18岁,今天他把咽不下的大肉馒头给你,看你馋得狼吞虎咽还作着鬼脸,但没引他破涕而笑。班长又把自己的那份推给小山东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不吃饭怎能打仗?”第二天早晨,你发现三楼早已人去楼空。静悄悄地部队就在半夜登上了舰艇,加入了中共军史上第一次海、陆、空三军共举的解放一江山岛的战斗。 无法想像当冲锋号吹响时,这些士兵和小山东兵哥们是如何前仆后继,踏着同伴尸体强行登陆的。这是中共血刃国民党的最后一场焦土战争。 此后几天,码头上陆续运来一批批伤亡者,集中在原《工人俱乐部》抢救医治。你母亲是救死扶伤医疗队成员,你还一直跟她在伤病员中递水喂汤,但你就再也没有寻到你的兵哥——小山东和他的战友。难道他们都成了横卧在台州市海门、温岭、玉环等烈士陵园里的英烈。 凭谁问死的意义?追问人的价值?反思内战双方对等生命的尊严,手足自残同室操戈剩下的是一片焦土。 父亲失业在家,全家仅靠母亲工资艰难度日,生活据拮,姐姐就带你们哥俩去捡桔皮,捡来桔皮晒干,送到“阜大药房”换钱。柴火不济,姐会带兄弟俩跟邻居孩子们,去南门山捡枯树枝耙松毛针。 那一次,在外沙九条坑后的腾云山,小伙伴们指着荒坟中滚落的骷髅说:“谁敢对骷髅尿泡尿,鬼就会现身骷髅,骷髅就会追着人奔跑。”不敢不信灵魂就隐藏在骷髅里,但就没有人敢撒这泡尿;你说,你不信,就对着它撒尿,骷髅根本没有动。领头的又说:“鬼躲起来了,你家就要有倒楣的人。”冲着诅咒,你喊着“骗人鬼,骗人,我不信家有倒楣的!”,你一头撞过去,你们在骷髅上扭成一团。后来,你就不再去山上打柴,也从此跟南门帮断了来往。 缺柴的日子,你们兄弟就从烂泥道头下海涂,一脚深一脚浅检修船劈下的木碎和上游漂来的柴片。那时节,外沙咸沟里不仅有鱼虾,还有鮨鱼头,南门河小头还有螃蟹,岩头闸涂头,不仅有跳鱼,大水蟹还有海螺丝、泥螺,运气好时还能抓到大青蟹。星期天,我们兄弟出动,往往能抓到一周的菜肴。 你是家中最小也最馋,母亲喊你小弟弟。因此,邻居们从小就这样逗着你玩: 小弟弟,小鸡鸡, 小弟弟鸡鸡好稀奇, 摸摸翘兮兮, 你说稀奇勿稀奇? 这是当年还穿开裆裤时被街邻喊的童谣,现在早不穿开裆裤了,但邻居们仍喊你小弟弟。 有一次,你又被邻人逮住,邻人捏着你小手拉你回家,还向你母亲告状:“小弟弟娘,小弟弟又在戏院门口啃西瓜皮喽!”,你被姐接进去洗手,邻居说的也都是大实话。那时紧邻你家的天后宫庙改成了“人民剧院”,戏班来演戏时,剧院对面就有一排卖水果的摊贩。同时,也会涌出一群吃不饱嘴又馋的野孩子,哄抢食客啃食过的西瓜皮。你就在其中,饿狼扑食似围着丢西瓜皮的箩筐,抢夺瓜瓤剩得厚的西瓜皮,好事的邻居就会将你逮个正着。这不是,姐给你洗完手和脸,交到母亲手里时,你母亲就扒下你的裤子打屁股,于是邻人和邻人的孩子又会喊起: “小弟弟,小鸡鸡,小弟弟鸡鸡好稀奇……”但母亲只是说你不卫生,等母亲转过身一不留神,你又会冲入你争我夺的瓜皮战中,不能自拔。 姐姐严宜珍考上温州卫生学校后,你和哥哥严端学自由的日子就多起来了。母亲是人民医院妇产科医生,没时间管教你们。父亲跑过一次单帮,他从上海贩废铁回海门卖亏了本钱。此后,父亲就被派出所所长盯着交代伪职问题。如果你再在外惹是生非,招致的就是父亲的一顿暴打。因此,你怕父亲,也恨父亲。 (未完待续) (《自由圣火》首发 转载请注明出处并保持完整 |